因易宵一直直着腰僵坐着,酬梦看了都替他累,便扬了鞭子,她这匹马是狄舒的那匹银骢的后代,极有灵性,这猛地一加速,轻易便把易宵颠进了酬梦怀里。
酬梦却一本正经地道:“你本就比我身量略长些,坐那么直,我怎么看得清路?易宵,你何必跟我见外呢?我是把你当亲哥哥看的。”
本朝于男风上虽开放,他与酬梦这么共乘一马却也实在过于显眼,且易宵被酬梦这么揽着,更是紧张地吸紧了肚子,他细想着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被她弄上了马,尽量不去触碰身后的人,可马下行人的目光却让他更是弯低了腰。
酬梦却拿鞭子量了他的腰,发现与自己的竟差不了多少,想到前人诗赋,便叹道:“真真是荷心竹骨,我算是懂了什么叫‘莫损愁眉与细腰’。”【1】
易宵身躯一震,“你说什么?”
酬梦暗叫不好,一时兴起竟忘了怀里人是不可冒犯的罗易宵,忙改口道:“莫损愁眉与易宵,是易宵。”
酬梦便老实地略放慢了些速度,易宵挺直了腰,又拿出那副看破红尘的口吻训诫道:“栩栩,你不尊重,怎么能心斋坐忘、万物齐一?”
酬梦不知怎么的,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惧他这副正人君子的威严了,戏谑道:“哄白崂玩的,拳脚上比不过他,只能掉书袋过过嘴瘾。不过就我这半瓶子醋,这辈子是参不透那些了,不过就如现在马踏红尘,也足够逍遥快活了。”
易宵淡淡一笑:“‘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没想到这话到你嘴里却没了那股自哀无奈之恨了。”【2】
酬梦是打从心眼儿里敬服易宵这人,这世上竟有人能她的荒腔走板中听出弦外之音,无论他是否点破,酬梦都相信他一直都懂。明明一直在隐藏和闪躲,可是面对易宵,她总是有一种把所有的秘密倾泻而出的冲动。
酬梦想:自己的这种兴奋与纠结,或许只有那些教徒才懂得。
她道:“易宵,狄酬梦遇见你真是叁生有幸,你干脆就搬过来,我们做家人好不好?”
酬梦伸长了脖子觑他的脸色,易宵却悠悠别过头,“又说胡话,住在一起就是家人了么?不过正好你提了这事,我让闻远找了处院子,离你那倒不远,以后我们相见也便宜。”
“你要单住?”
易宵点点头,温声道:“我父亲偏爱易宸,别的没得给我,倒全补在了银钱上,县公不似国公,我想你能理解。”
酬梦虽已猜到这一层,却未料到易宵竟如此明了地将其中的是非曲直全都讲给了她,她心中不免又生了一缕无可名状的羞愧来,“我懂……只是易宵,你不怨我么?你对我如此坦荡,我真是个小人,配不上你。”
易宵拍了拍她的肩,他才不坦荡,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擅长视而不见、自欺欺人的软弱小人。他虽无意讲这些话来博取她的同情,却不知为何,那表达欲就如春风一般,吹绿了树,吹红了花,吹暖了湖水,吹化了他的沉默。
易宵道:“怨你做什么?我们彼此都有不同的立场,况且我知道你待我真心不假,跟你住了几日,我才知道往日在这洛阳城里的寂寞,你让我安心,我才能对你说这些话——栩栩,我觉得这才是我的幸运。”
酬梦莞尔,“你怎么突然叫我栩栩了?”
易宵握紧了那块玉佩,咕哝道:“或许我在心里已经把你当亲人了——你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