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落下,朱至眼中闪过赞许,但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卖身为奴,你们自此将入贱籍。你确定?”朱至必须提出问题所在,让她们做出选择。
“若卖身为奴方能得一线生机,我愿意。”少女没有一丁点犹豫开口。朱至已经注意到她的不同。一身淡青色儒裙,上衣也是同样的花色,身板挺直,一看就是学过规矩的。只是站得久了身体摇摇晃晃,唯有扶起一旁的人,以保证自己不会摔倒。
“你裹了脚。”朱至观察之后得出结论,这不是询问。
少女垂下眼眸,终是如实答道:“是。”
一个是字,朱至听着感叹道:“你与他们不同。”
“是不同,他们比我幸运。被卖身时,纵然我有无数次逃脱的机会,因为这双小脚,我错过一次又一次。这天下的男人何其狠啊,竟然要折断我们女人的双脚,让我们逃不了,跑不掉,终此一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少女眼中流露出了恨意,恨不得让天下的男人都偿偿裹脚的滋味。
朱至就想起早年的旧事了,毕竟裹脚一事已然流传甚广,甚至就连马皇后有一双天足,也为世人所取笑。为这事据说朱元璋当初还生了气。
因此,朱至上四五岁的时候,常氏这个当娘的也曾问太子,要不要给朱至裹脚?这事朱至能答应吗?
裹脚这种断人骨头,再将骨头揉碎包裹的非人折磨,谁要受?
刚听常氏提及这个话题,朱至当即表示,裹脚是不能裹的,常氏要是非要她裹,头可断血可流,脚绝不能裹。
太子当时听着都没来得及表示,朱至已然抗拒到底,太子用再说什么?
常氏也不是非要女儿裹脚不可,毕竟常氏自己都不裹,只是眼下不同,好些人家都给女子裹脚,那裹脚的女子能嫁得更好!
对此,朱至反问,她爷爷是皇帝,她爹是太子,他们朱家已然是最好的,她要想再嫁得更好,得是好到哪个地步?
这话立刻把常氏的千言万语堵上了,从此绝口不提裹脚的事。
好些年下来,朱至也几乎把这事忘了,加之身边认识的人里少有裹脚的,以至于朱至都忘了这陋习。
听少女一番话,可见此女虽然无能反抗,却也明白裹脚一事是男人强压在女子身上的,只为了牢牢的压制女子,让天下的女子从此都只能依附于他们而活,再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郡主,只要郡主愿意帮我们这一回,我们愿意当牛作马回报郡主。”少女见识非同一般,她这一双小脚限制了她的行为,让她逃不了跑不了,她清楚的知道,她可以依靠的只有脑子。
朱至凝视着女子,“这话,你代表的是自己,或她们所有女子?”
少女明白,朱至猜透她的深意,但是,朱至并不打算纵容,甚至更想弄明白她的心里是不是只有自己。
“我这双小脚让我寸步难行,依附于郡主,我能让她们立足于这世道,自此再也无须再为货物,任人买卖。”少女咬住下唇,一番铿锵有力的话道来,何尝不是为自己争一个机会。
朱至道:“那我倒想听听,你要怎么让她们立足于这世道,不再沦为货物,由人买卖?”
别说朱至了,就连朱雄英也在等着少女开口。
少女明白,她费心争取的机会到了。
“若得郡主庇护,自无人再视我们为所有物,我们凭借自己的双手,可以织布做衣,可以做苦力,也能为他人打扫耕种田地,自然可以养活我们自己。”少女眼睛亮闪闪的说起,她这一切的前提只要打出朱至的旗号,必叫天下人从此再也不敢欺负了她们这些人。
女子无人敢欺,自然就能凭本事在这世间立足。
“难道你们在家中时,没有人给过你们织布做衣,耕种田地的机会?你们为何还被家人所卖?”不是朱至有意刁难,而是这些问题须得问出来,她要听听少女究竟是真懂或是假懂。
突然之间,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朱至,幽幽张口问:“郡主当真要我把最难听的话说出来?”
朱至摊手道:“你的目标和她们不同,她们只要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可你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有数。”
少女咬住下唇,似是下定决心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明天下一统,虽比之大元朝时是好得多,然而天下人能吃饱穿暖的人依然有限。家里但凡病上一个人,或是出点意外,都将被逼得卖儿卖女。不是我们自己养不活自己,而是我们没有资本应对任何变故。”
唉!朱至岂不知女子说的都是实话。大明朝大半的百姓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看着好像能够吃饱穿暖,实则只要发生任何意外,都能将一家子四分五裂。
先前朱至也罢,朱雄英也好,他们的掩耳盗铃,在这一刻,在这样一群被人视为货物卖出的人面前,全被扒了下来。
“其实你更想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朝廷,因为朝廷没有办法保障你们,不能让你们衣食无忧。”朱至接过话头,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藏着掖着,太不够意思。
“郡主是个明白人。天下皆苦,尤其我们这些女子。家族兴旺时,我们作为棋子,为家族谋取更多的利。当家族有难,我们又会被视为累赘弃之唯恐不及。大抵,能将我们卖出去,卖了些银子,是我们最后的价值。”少女经历过,她也绝望过,可是,她从未放弃。
“听闻郡主自年少时喜于经商,也曾为百姓谋划,但不知郡主在为大明谋划之时,也能为同为女儿身的我们谋划一番。这个世道,我们没有地位,连命都不是我们的,我们一无所有。太苦,太难了。”少女祈求的跪下了,朱至惊得上前将少女扶起,“你不必行此大礼。”
生为女子,朱至不知男尊女卑,不知这世道对女子的轻视吗?
她知道!饶是她天生神力,又表露出聪慧,有朱元璋这个皇帝爷爷和太子爹爹撑腰,她想上战场,她想凭本事立足于这世间都依然不容易,更何况别的女子?
是,朱至承认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明白女子们的处境,却一直不断劝自己不要去管,至少在她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的情况下,她不能惹起天下众怒。
况且,只要努力让天下百姓的日子过好,有些话不用喊出去,照样也能够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准。也能在一定程度下让女子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朱至深深的凝望着少女道:“天下无人不苦,不分男.女。”
少女如何想不到朱至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难掩失望。传说中的安和郡主也不过如此?
“不过,你有心,我若是连个机会都不给你,岂不是显得我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正好,秦王有意在西安行商,至于做什么生意,你可以跟秦王商量商量。”朱至宛如看不见少女眼中的失望,该默默办的事,得办。
既然这些人家不得已把他们卖了,再把他们送回去,未必不会再被卖第二回 。
选择留下的人,需要的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朱至没有不给他们机会的理由。
秦王听了半天话,突然被朱至拉出来,而且又是让他出头。
做生意,对,他们是要做生意不假,说好的听朱至的安排,什么时候他成了领头人了?
少女一听立刻看向秦王,方才亮闪闪的眼睛此时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失望的扫过朱至,只是淡淡应一声。
“怎么?秦王就不能给你希望?”朱至不想让少女说出更多惊世骇俗的话,以免将来成为众矢之的,把秦王拉出来,都是因为需要。难道女子还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