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没有接触过的语言,绘楠练习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掌握了诀窍,其间还发出了类似痰音、颤音和大舌音等诸多怪异的声响。我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突发奇想地问道:“外语是更好的加密方式吗?”
绘楠暂停下小舌音的练习,思索片刻,谨慎地回复道:“不一定,自然语言是有一定规律的,虽然由于语言的不确定性,这种规律比密文的规律更加模糊,破译也更加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无法破解的。”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语言都可以破译的话,翻译官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绘楠耸耸肩:“青浦先生知道Google的机器翻译吗?今年4月上线的服务,已经可以做到英文和日文互译了,以后也会开发法语和日文的互译。”
也曾经帮出版社做过翻译的我,面对这种新闻,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忧虑。
话题至此,我心中倒是冒出了一个想法:“既然有规律和算法,那我现在写下一篇法语文章的话,绘楠能够破译成日文吗?”
“所谓的规律,都是统计意义上的,不能保证准确应用于每一个个例,”绘楠说着,把活页簿拆下一页,连同笔一起递到了我面前,“我不能保证成功,但可以试试。青浦先生先写下来吧。”
虽然是我提起的挑战,因为离开欧洲之后便极少用到法语的关系,我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句子。倒是在里昂流浪时的室友之一是个卖不出去诗稿的穷困潦倒的诗人,他有一首得意之作,每天都翻来覆去地在我们面前念,记得开头好像是J'veuxvoyageravesunautremonde...
我一边回忆一边往下写,直到接近结尾的时候才渐渐发觉有哪里不对劲——这是一首给爱人的告白诗,最后两句甚至出现了再直白不过的Jet'aime。就算及时弃笔停在了很普通的旅行邀请,写完之后,我仍然觉得脸上发烧,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
绘楠不懂法语,此刻正拿起我的稿纸折好装进口袋。我想趁着这个机会逃走,一边说着告辞的话语一边不动声色地往会客室门口退,却忽然被绘楠抓住了衣袖,吓得差点跳起来。
绘楠疑惑道:“青浦先生不要看解密之后的明文吗?”
……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解谜的过程比谜题本身有趣多了。
绘楠编写的软体已经利用密钥解出了明文。他把打印出来的稿纸递给我,看着标题大写的密钥,若有所思:“青浦先生,我们今天算是Rendezvous吗?”
我落荒而逃。
回到家同样是坐立不安,也没有需要整理的稿子来平复心神,我随手从书架上想拿本杂书看,却拿到了《平安妖怪考》的某一卷,不由得怔了怔。
全套六卷的《平安妖怪考》是我一见钟情的一套书,大开本的彩印翻阅起来幸福无比,价格也是对应幸福感的昂贵。
在立原的店里看到这套书的时候,我才搬到绘楠的家里不久。虽然绘楠不动声色地免掉了我的礼金和敷金,付过上一间房子的违约金和火灾赔偿之后,我的经济仍然非常紧张。
离合同上的结清时限还远,出版社的稿酬指望不上,我于是拼命写稿给杂志社,开天窗的同事的稿也一起供下来,只希望周刊稿费再多一点,让我能赶紧去买书。不幸的是,我很快就接到责编松尾先生的通知,因为新财年的财务计算问题,稿费要迟发。
正当我以为要跟这套书失之交臂、连续几天缩在房间里四处打电话询问外快途径的时候,绘楠好像天降奇兵一样踹开了我的房门。他问清事情缘由之后,一边埋怨着我的死脑筋,一边毫不犹豫地把我拉去了立原的店,把当月剩余的生活费全部凑起来,买下了这套书。
面无表情地宣告说接下来整个月要靠我养家的绘楠,真的太可爱了。
想到这里就有点郁闷。
最开始明明是惹人怜爱的体贴形象,可惜认识越久,绘楠傲慢的性格就越展露`无遗。倒也没有傲慢到无法忍受啦,仍然是耀眼到我移不开眼的精英青年。只是,如果绘楠不那么热衷于打击我脆弱的自尊心,就更好了。
不知道绘楠能不能解开那首法语诗啊……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渐渐沉入梦乡。
课间的2.718281828·想去利尻山
要有怎样等级的美貌,才能够抵消掉地狱级任性的性格缺陷呢?
——刚入睡不久就被绘楠从温暖的被窝里强行拖出来、睡意和怒气都接近满格的我,陷入了如上的哲学思考中。
“想去利尻山。”
绘楠蹲在我的被褥旁边,声音听起来万分无辜。
楼梯的光线透过障子隐约照过来,我睡意惺忪地翻了个身,随口应付道:“快睡,梦里就可以去了。”
绘楠明显没料到我这个答复,愣了半晌,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即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一双手抱在了我肋下,吓得赶紧睁眼,还来不及反应就一阵天旋地转,被绘楠整个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喂、你在干嘛!”
我惊叫道,可惜绘楠充耳不闻。因为没睡醒而力道不足的挣扎被体格差尽数镇压,绘楠盘腿坐下,像抱等身人偶一样把我拢在了膝盖之间,为了防止我滑下去继续睡,还拿双手扶住了我的脸。
那双手冷得好像豊平川的河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