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外的人没有回答,半晌,冀临霄不屑的哼了声,居然转身走了。
门口的两个狱卒来锁门,锁门的那人因着一直将视线黏在夏舞雩身上,锁了半天也锁不好,还把钥匙弄掉了。
另一人捡起他的钥匙,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哥们,先干正事啊!等到晚上了,别说让你盯着她看,就是把她给……嘿嘿,那也是你说了算的不是? ”
夏舞雩打理头发的动作一滞,又毫不动容的继续。
已走到拐角的冀临霄,听见了狱卒们的窃窃私语,眉头皱了皱,没有任何犹豫的快步回去。阳光从长满爬山虎的石头高墙顶射过来,将他的阴影拉的长长的。两个狱卒后知后觉的感到头顶蒙了层黑,一转眼就看到冀临霄板着脸立在眼前,神情肃然严厉,两个狱卒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心虚的问:“大人有何吩咐?”
“善待犯人,不得以权谋私,否则本官定将严惩你们!”说罢便拂衣而去,身后两个狱卒深知冀临霄是听见他们的话了,心下一凛,再也不敢打夏舞雩的主意。
“多谢大人。”夏舞雩柔软的声音从牢笼飘出,飘到已再度走到拐角的冀临霄的耳中。
他双眼眯起,跫音渐渐消失。
***
冀临霄刚出牢门,就遇上楼府来的小厮,说楼咏清请他过去。
他忙转道去了楼府,一路上已经猜测到楼咏清找他的原因,大概是那三名被害官员的调查有眉目了。
楼府里,楼咏清一袭藏蓝色长衫在一幅幅悬挂的白底题字之间甚是显眼,他的杨木桌上堆满了案卷,还有他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的各种分析思路。
见了冀临霄,楼咏清双眼眯成两条线,唤道:“临霄,我查了许多资料,大致总结出那三位大人的共同点了。”
“说。”难得楼咏清能开门见山,冀临霄欣慰了一回。
但他的欣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楼咏清接下来就开始信口开河了。
“中书省郎中张大人除了喜欢软红阁的织艳姑娘,还喜欢一个叫若情的,那若情姑娘的画像我托人弄来了,你看看,我觉得还是织艳姑娘好看。”楼咏清边说就把手边的画卷展开了,卷中的美人花容月貌,冲着冀临霄浅笑妍妍。
“这个叫若情的是软红阁里仅次于织艳姑娘的舞妓,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也都请过她去府上献舞,不过那都是在织艳姑娘还没成名前了。说起来,那三位大人还真是喜新厌旧啊,这样可不好。临霄,我和你说,我们要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可不能这样,这样做就——”
“这就是你说的三位大人的共同点?”冀临霄沉下脸色,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说正事。”
楼咏清瘪瘪嘴,暗道一声这无趣的老古板,继而说道:“他们之前都和若情姑娘有往来,这难道不算个共同点吗?”
“他们既喜流连风月,就不止同一两个妓子有来往。”冀临霄剐了楼咏清一眼,“说有用的。”
楼咏清道:“我适才说的怎就没用?我不过是比你想的全面些。”
“有些方面你不用想。”
“诶,你别这么死板。”
“少废话。”冀临霄已然不耐烦,“继续说,他们还有哪些共同点。”
“真是个无趣的人。”楼咏清耸耸肩,翻阅手头的资料,说道:“张大人有个妹子暗恋刘大人,结果张大人把她嫁给了裴将军,这妹子和裴将军过不到一起去,婚后还和刘大人眉来眼去的……”
冀临霄打断他的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吧,刘大人喜欢遍吃帝京美食,张大人喜欢喝酒,裴将军喜欢狩猎,私下经常一起玩乐,都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
冀临霄:“……”
冀临霄用锁魂般的眼神锁住楼咏清:“本官公务繁忙,你若再浪费时间,恕不奉陪。”
眼看他要起身,楼咏清摆摆手道:“行、行,不说这些细枝末节了,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些细枝末节未见得没用,所以说你这种非黑即白的人不适合查案子,就适合纠察弹劾。”他从写满字的一张张宣纸里找出一张,递给冀临霄,“你看看这个,这是我在查阅资料中发现的很惊人的事。”
冀临霄接过一看,剑眉立刻拧起:“先帝的心腹?”
“对,所以他们三位能活到如今不容易,毕竟英宗和先帝……”楼咏清说到这里便闭了嘴,身为人臣不能妄议天子,点到即止。
先帝,是当今英宗同父异母的兄长,当年老皇帝曾经为立储之事犹豫不决,终是在贵妃的枕边风下,立了长子为太子,即是英宗的兄长惠宗。
后老皇帝驾崩,惠宗继位没一年,大燕国便发生了郑国公叛乱一事,虽然叛乱持续三个月就诡异的戛然而止,但依旧是给惠宗的政权造成不小的影响,那时是多亏了英宗和诸位亲王的鼎力支持,大燕才度过叛乱后的动荡期。
之后惠宗的政权稳定了数年,因皇后病故,惠宗向神秘的东海滨蓬莱古国提亲,求娶蓬莱圣女作继皇后,不料遭到圣女的拒绝。
惠宗一怒之下,挥师攻打蓬莱,铁马冰河,刀光剑影,蓬莱古国被灭,王都遭到惨绝人寰的屠杀,整个蓬莱皇族无一人幸存,神秘的古国成为断壁残垣,被收入大燕的版图中。
这一战也消耗了大燕许多兵力,惠宗忙于休养兵戈,一时疏忽了大燕内部的党.政斗争,更没想到一向安分守己的英宗会忽然哗变,深夜逼宫,夺到了政权。
惠宗被废除流放,他的心腹也被英宗贬官的贬官,撤职的撤职,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就是被降职的,并在此后一直没能升迁。
如今时隔十六七年,彼时那些倒霉的朝臣有许多已经不在世上,还有一些被下放到地方上去,离帝京甚远,那死去的三位大人已经是为数不多还在京的朝臣了。
楼咏清说罢,想着好友这回该满意了吧,却见冀临霄表情发愣,怔怔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动不动如石像般。
楼咏清打开折扇摇了摇,自语:“这家伙怎么又神游太虚了,这回可没提舞妓。”
这句嘀咕让冀临霄回过神来,忙轻咳一声,端出严肃的表情,说道:“咏清,你继续。”方才,他是因郑国公的事而想到自己的生父季樘,他是罪臣之子,这个身份他瞒得紧紧的,哪怕是楼咏清也不知道。
楼咏清倒也迅速回归正题:“所以依据现有的调查和资料,我怀疑这三位大人的死就与他们是先帝心腹这件事有关,然而是谁对他们下的手,这事我不敢猜,若说是上头那位……”他用手指了指头顶,“那这案子就断断不能再查下去了。”
冀临霄明白楼咏清的意思,楼咏清是怀疑,这几位大人的死是英宗命人做下的,想要斩草除根。
然而这斩草是否斩的有些晚?冀临霄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咏清,现如今住在帝京的官员里,可还有与三位大人情况相同的?”
“有,我都写出来了,统共不过五位。”楼咏清又抓过一张宣纸递给冀临霄。
冀临霄看过,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敲,说道:“需通知京兆尹衙门,让他们派人保护好这五位大人。”
“那就先这么办吧,我再继续查查。直觉告诉我,这事绝对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