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拍打儿子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她起身, 讪笑着对杨文忠道:“他们两姊妹闹意见,自己屋里的事, 书记你报么子警?我们几家赔还不行吗?”
“自己屋里的事?”袁美珍听得大怒,“哪个跟你自己屋里!我槽你屋里祖宗十八代!砸我家的生意, 我今天打死你个娘卖逼的!”
黄凤娇也不是吃素的,见袁美珍骂人, 立刻回击:“梅梅都不是你屋里的媳妇了,我屋里的事, 关你屁事!”
袁美珍眼都红了,猛从冲到黄凤娇面前, 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厉声尖叫:“我刚进了几百斤的腊肉,关我屁事?我贷款进的!我要是亏了, 我杀你全家!”
说话间,两个妇女扭打做了一团。其余几个受损失的人家也跃跃欲试, 吓的几个民警死命的拦着,生怕出现群殴。苗家自古民风彪悍,一不留神, 全村械斗也不稀奇。到时候他们非挨处分不可!
然而这次卷入的人家实在太多了,龙向梅搞的可不仅仅是直播赚打赏,她是实实在在的帮村里搞副业。不提卖腊肉的几家, 最近生意不错的米粉肉,就牵扯了两家杀猪的;蒸香芋用到的材料里有土鸡,又牵扯了三家养鸡的。昨天还在讲要不要炒血浆鸭卖,跟几个养鸭子的在唾沫横飞的掐架与杀价。可以说她每开发一道菜,必有好几户人家入局。
并且,原料之外,还有人工。苏妙云负责的贫困户基本都在龙向梅这里帮忙。比如说最近腊肉卖的多,而腊肉是辣椒炒的。海量的辣椒用切片机切片,但辣椒的蒂要先摘除才能送进切片机。这活儿不难,却很繁琐。寡妇刘晓君跟苏妙云讲好话,把三个孩子送过来摘辣椒蒂,赚几个买纸笔的小钱。多少减轻点负担。
理论上法律是不许用童工的,所以除了龙向梅,谁也不可能冒着被举报的风险,使唤孩子干活。龙向梅的直播间半点不敢拍到三个孩子,生怕网上的杠精压根不管实际情况,只抠法律字眼,来一波举报就完了。换言之,龙向梅其实是却不过苏妙云的面子,捏鼻子答应用三个孩子的。打下手的事谁不会做?要你家三个孩子出手?不够给她添乱的好吧。
刘晓君此人命苦,身在农村,嫁了个不咋地的丈夫。公婆毫不意外的各种刻薄,生孩子还不顺,头两胎都是女儿,想都知道受过多少委屈。村里的宣传栏上,倒是写了“生女才孝顺,儿子是个名”的标语,可在村里谁搭理?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哪来的活路?不得已,又备孕生了个儿子,才算扬眉吐气。
然而村里的扬眉吐气,又有什么用?公婆依旧刻薄,丈夫依旧装死。苦哈哈的挣扎着,安慰自己,女人都一个样,她再不济也比龙满妹那样天天被男人打的强。哪知一场车祸,丈夫死于非命。公婆备受打击之余,居然撒泼打滚的怨她克夫。
娘家来接她回去重新嫁人,条件却是孩子不准带走。因为带着拖油瓶的女人不好嫁,更不方便收彩礼。于是舍不下三个孩子的她,咬牙留在了婆家。
贫困家庭的苦,是语言难以描述的。刘晓君的公婆遭受了丧子之痛,身体每况愈下,再干不得重活。长女青春期,肚子跟个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吃不饱。两个小的要上学,纸笔试卷培训费,哪样不是钱?刘晓君一个人打三份工,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开支。可她真的好累,身体累,心更累。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很多时候,她看着家里的农药瓶子想,喝下去,喝下去一了百了。什么公婆,什么儿女,她管不了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苏妙云找上门来,告诉她说,龙向梅那边缺个洗菜的,问她婆婆苏友桃要不要去帮忙。苏友桃去了几天,身体扛不住。洗菜的活看着轻松,分量多了还是很大负担。苏妙云又做老公公的工作,连消带打的把老公公逼出了家门,老两口一起洗菜。总算把他们自己的生活费赚了出来。
紧接着,三个孩子的加入,进一步缓解了刘晓君的窘境。可以说,如果没有龙向梅的突然崛起,她很可能哪天夜里想不开,就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命。她甚至藏了一瓶早已停产的百草枯,因为她听说,这个药喝下去,洗胃都不管用,必死无疑。
刘晓君今年34岁,看起来却像快50的人。听说村里出了事,她骑着电瓶车回来,见到被摧毁的厨房,整个人都木了。游魂似的走到杨盛军面前,问:“军伢子,君满是得罪你了么?你要这么害我?”
刘晓君的质问音调不高,要死不活的,吵吵嚷嚷的现场却蓦得陷入了死寂。村民们纵然有万千劣根,但完全没有良知的,总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同情着刘晓君,同情她的苦苦挣扎、她的绝境与无助。
直到这时候,袖着手看热闹的村民才反应过来,龙向梅搞直播卖货,脱贫的不止她,还有刘晓君,有袁美珍,有周季喜,以及许许多多的人,或许将来也有自己。
警笛尖锐的鸣响,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晰。杨文忠报警之外,张小森也向县里发出了求援信息。涉事人员太多,光凭村派出所,万一出状况,实在应付不来。因此,来的警车不止一辆。刑警队带着一群普通民警乌央乌央的杀了过来。二话不说,先把杨盛军等人铐成了一串。
刑警队长林展阳仔细看了看被铐起来的七个壮小伙,十分欣慰的表扬着杨文忠:“很好,没有一个骨折的。杨书记越来越懂法了,可喜可贺。”
杨文忠阴沉着脸:“不看你的面子,按我们村里的规矩,贼拐子要剁手的!骨折?想得美!”
林展阳好笑道:“行了,法治社会,你克制点。”说着,他看了眼现场,暗自叹了口气。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一天到晚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何必呢?
看着被铐上的儿子,何丽琴忍不住凑上来问:“要、要判几年?”
“闭嘴!”周季喜冲老婆吼道,“该判几年判几年,枪毙了最好!”
周立峰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老爹,嘴唇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周季喜真是气的狠了,独生子在城里常见,在农村里却罕见。对这根独苗苗,他疼爱到了骨子里。游手好闲,赚的钱不够自己花,三五不时的回家要钱啃老,他都可以忍。自己亲生的,有什么好讲的,有没有出息,都是命。
可这一回,对瘫痪的恐惧战胜了对儿子的疼爱。农村人不怕死,为了钱,他们黑煤矿都敢去。可他们没人不畏惧缠绵病榻。他累死累活一辈子,想去省里做个检查,怎么就那么的难!
何丽琴站在丈夫和儿子中间,不知所措。
林展阳的目光望向了龙向梅:“他们这点还够不上公诉,你要起诉还是私了?”
张意驰冷冷道:“起诉。杀一儆百!”
林展阳扫了张意驰一眼,瞬间把他跟系统里的照片对上了号,于是挑了挑眉:“起诉挺麻烦的。一般私了赔钱最方便。你们还得接着开张做生意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在林展阳的注视下,张意驰莫名觉得后背一凉,但还是坚持道:“我想起诉。”龙向梅的事业刚起步,细算起来没几个钱,村里人就能眼红的搞破坏。这股歪风不刹住,等到民宿、油茶等项目启动,怕不是连生命安全都没保障了!对于首次闹事的,必须严惩。否则日后的麻烦必然源源不断。他迫切想让龙向梅迅速摆脱“村姑”的身份,他没那么多时间跟傻逼斗智斗勇!
龙向梅却拉住了张意驰的手,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同意私了,七个人,每个人赔我一万。否则……我刚查了,故意毁坏财物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你们想坐牢,那我也无所谓。反正七万块,我用不上一年就赚回来了。”
话音落下,七个二流子与他们家属脸色齐齐一白,慌乱的看向彼此,期盼着对方能想个好办法。
林展阳:“……”
苏妙云:“……”
把法条断章取义来恐吓人,读过书的真不一样哈。一个毛棚子的厨房,怎么都算不得“数额较大”,上哪去够“故意毁坏财物罪”?不过,往“其它严重情节”上靠,也不是不行。龙向梅搞的毕竟是脱贫项目,杨文忠非要上纲上线,绝对能惊动县里,有得扯皮。
黄凤娇见众人都不说话,有期徒刑四个大字在脑子里轰响。千辛万苦娶来的能干儿媳早对她儿子极为不满,如果杨盛军坐牢,她儿媳贺兰兰百分之百要离婚的!那时候杨盛军拖着个儿子,上哪再找老婆啊!没有老婆,等他们死了,杨盛军又怎么活?
稍微想想那黑不见底的未来,黄凤娇被自己吓的直打哆嗦。她走到儿子旁边,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噗通一声朝林展阳跪下了:“警察同志,我们盛军还小,不懂事,求求你放过他吧!”
第71章 嫂嫂,离婚吧! 黄凤娇的行动,……
黄凤娇的行动, 给大家提了个醒。除了周季喜之外的其他几户人家,呼啦啦的跪了一排。林展阳一溜烟的躲到了杨文忠身后,胆战心惊的道:“书记, 你没跟他们说过,大清已经亡了吗?”
杨文忠没好气的对黄凤娇等人道:“少特么给老子装!我看每户一万罚少了!按我说的,每户两万, 少一分就起诉!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跟老子过不去!”
破厨房内外顿时一片哀嚎, 几个平时炸刺的,索性不装了, 撸袖子跟杨文忠理论起来。村民们其实不太怕基层干部,平时干部们手里有些可以灵活调节的政策, 跟干部关系好,多少能沾点便宜。可村干部的威慑也仅限于此。在农村, 两万着实是巨款,他们不可能拿出来。在两万块与得罪杨文忠之间, 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杨文忠冷笑着对林展阳道:“怎么样?我说剁了手更好吧?”
林展阳无言以对。欺软怕硬人之本性,在农民心里,□□比奉公守法的村干部可怕多了。这两年上头抓的严, 因此诸多基层干部怨气很大。原因无他,在农村, 暴力才是最好的通行证。
就如张意驰所担心的那样,这一次如果不下狠手,后续的工作索性别做了。要知道但凡干点实事, 没人捣乱的前提下,都有千山万阻。有自己人拖后腿,龙向梅趁早收摊拉倒。
杨文忠今天着实气得不轻。村里之前不是没搞过直播, 哪个平台哪个风格没跟着人学过?通通没做起来。龙向梅的直播能火,运气占很大的成分。既是运气使然,就代表着无法复制。搞死了龙向梅的,村里也扶不出第二个了。
他才风光了几天?隔壁村那做腊肉的人家送的烟还在他兜里没捂热乎呢!此时再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恼怒的对着杨盛军来了一脚狠的。
“啊——”杨盛军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本来就被龙向梅打的最惨,又被杨文忠踹,满心不服的道,“凭什么都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