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意驰没说话,只听着杨章荣不住嘴的絮叨,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章荣看他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立刻放缓了语速,柔声试探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掉下河的事?”
掉下河?张意驰抬起头,一脸的茫然。
杨章荣微微皱起了眉,他知道有些人在遇到刺激或意外时,会下意识的忘掉一些记忆片段,在医学上十分常见。但张意驰的反应让杨章荣有些不安。正常人到了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的人,会下意识的询问相关信息,可眼前的小帅哥似乎完全不在状态。
因此,杨章荣一时竟不敢确定他是意外落水,还是故意跳河自杀。自杀的原因有很多,概率最大的就是抑郁症,而抑郁症,是顽疾。这绝对超过了杨章荣的治疗范围,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些许焦虑。
张意驰好像看穿了什么,主动说道:“我不记得落水,我只记得……我上了一辆中巴车。中巴车很旧……”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揉着太阳穴。不知是刚才冻到,还是因为小医生说的落水,他现在头痛的要命,整个人越发昏沉。
愿意交流就好!杨章荣暗暗吁了口气,又为张意驰补充着记忆:“你乘坐的那辆中巴车在省道边抛锚,司机师傅说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让你们等下一趟车。下一趟大概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开过来,于是他带着你们去了家米粉店,一边烤火取暖吃米粉,一边等着车来接应,你有印象吗?”
“啊!?”张意驰立刻记了起来,“米粉店靠着河!河面很广,像湖泊一样。看起来很深,还有鱼。”
杨章荣十分无奈的道:“肯定啊,那是水库的上游,水深几十米!你掉下去的瞬间就没影了!司机和米粉店老板当场吓傻!而且昨天零下2度,如果没有准备,下水就得抽筋。基本没人敢去捞你,你差点没命啦!你要是不会游泳,以后离水边远一点,晓得不?”
大概说的急,杨章荣的最后三个字冒出来的是乡音,与前面大段的普通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意驰不由莞尔,学着他的音调道:“晓得!晓得!”接着他笑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啊!”
咦?没有要寻死觅活的样子啊!刚才那么呆,难道真的只是冻傻了?杨章荣立刻高兴起来,伤风感冒他摆的平啊!不过下水捞人的另有其人,于是他连忙摆手:“英雄救美的不是我,是龙向梅。就刚才站窗外的那个。”
记忆的碎片迅速闪过脑海,张意驰没完全想起来,但他好像确实在水中看见过一根辫子,以及后衣领被人拽住的模糊印象。然而,等他想要再回忆更多的细节时,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当即袭来!身体似乎还残留着那寒入骨髓的记忆,他再次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歌,在鼎沸的人声中,歌声清脆悠扬,却偏偏带着哭腔。蜷成一团的张意驰又开始怀疑起了现实,从醒来到现在的一切经历,迷幻且凌乱,宛如一场真实的梦境。尤其是那个叫龙向梅的姑娘,和眼前所谓的医学生,都是一身的古装。他总不至于是被哪个影视剧组的人员捡到的吧?
“嗳!嗳!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杨章荣赶紧拍着张意驰的后背,轻声安抚。准医生自有专业素养,再不提落水,只反复强调“没事了”三个字,试图把张意驰从应激中拉回神。
张意驰却陷在疑惑中难以自拔,他竭力想从梦中醒来,于是自以为找到梦境破绽的他突然问:“你为什么穿古装?”
杨章荣:“……”
“你们在拍戏?”
杨章荣:“……”
“我穿越了?”
杨章荣的面皮抽了抽,忍不住道:“你不知道,我国有五十六个民族吗?”
轰的一下,张意驰的脸瞬间红透了脖子根,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中巴车的司机师傅说过,这一带是古苗疆,还有很多传统的村落和苗寨,欢迎他们外地人来旅游。
杨章荣隔着被子,拍了拍张意驰的肩:“没关系,你刚来,不懂这些大家不会怪你的。以后慢慢学就好了!”
张意驰愣了愣,没明白杨章荣的意思。
正想问两句,杨章荣却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按你们汉人的传统,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而按我们苗家的规矩,龙向梅救了你,你就是她的人了!”
第2章 郎霸公 “放屁!”屋内响起了一……
“放屁!”屋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斥责,梳着长辫子的龙向梅一手抱着堆衣服,一手端着个碗,走到了床前。
见到了她,张意驰后背一僵,混乱的思绪让他本能的往后躲。龙向梅先放下碗,挥手在杨章荣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骂道:“亏你以后要当医生,吓唬病人好玩吗?”
杨章荣赶紧从床边躲开两步,讪笑道:“开个玩笑嘛!”
“你给我等着!”龙向梅暂时顾不上收拾杨章荣,抄起羽绒服,走到床头,直接伸手抓向了张意驰。
不要!没弄清楚状况的张意驰在心里大喊,差点尖叫!并且毫不犹豫的剧烈挣扎起来。但他万万没想到,长辫子姑娘看着小小的个子,力气却出奇的大。对着他的手腕一扣一拉,他上半身就被硬生生的拽出了被窝!
“姑娘,你别……”张意驰慌乱的喊。
然而话音未落,他感到了自己的手腕被塞进了个袖子。紧接着,一件雪白的羽绒服套在了他身上。羽绒服被烘烤过,带着宜人的温度。柔软密实的触感,像一朵温柔的云,把他裹在了其中。张意驰怔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龙向梅没察觉他的异样,径直道道:“你的衣服看起来是高档货,我们村没干洗店,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用水洗的,可能没那么保暖了。你凑活一下。”
她的动作麻利且熟练,好像照顾人这种事,已然做过了千百遍。张意驰强行按下乱蹦的心跳,小心翼翼的问:“您……是护士么?”
“我倒是想学。”龙向梅笑,她的笑容很爽朗,又带着些许纯净,一下子让她的五官灵动起来。
“但报考那会儿,都说计算机吃香,我稀里糊涂的选了计算机。结果学校太破,大学三年学了个寂寞。”龙向梅爽脆的说着,又帮张意驰整了整衣服,“好了,你从昨天下午昏睡到现在,口渴了吧?我们村条件不好,你先喝点姜汤解渴暖身,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派出所。办了临时身份证,你就可以坐车回去了。”
张意驰接过龙向梅递过来的碗,姜汤的热量隔着瓷碗,传递到了他的掌心。不冷不热,刚刚好。他双手捧着碗,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快喝吧,喝完带你去看热闹,省的你穿着单衣到处晃!”龙向梅带着笑意的话语,与窗外的歌声重叠,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明明很喧嚣,偏偏觉得安静。像是儿时的午后,躺在自家庭园的竹床上小憩时,道路上偶尔传来的货车驶过的动静。很吵,又有着奇异的安宁。
一颗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下,滴落在了姜汤里。
龙向梅愣了愣。
“对不起。”张意驰捂住了眼睛,声音却哽咽着,“看到姜汤,我……想起外公了。”
龙向梅默默端走了他手里的碗。
“我外公病故了,我跟着导师做科研,没有人告诉我。”有时候对着陌生人更容易打开心扉,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短暂的交汇后,是各奔东西,谁也不认识谁。
“我想再去看他一眼……”
龙向梅和杨章荣面面相觑。好半晌,杨章荣挠了挠头:“我们这儿得中午才有车。要不,我们去找苏党想想办吧。”
苏党是村里党委委员苏妙云的简称,刚调到本地,正是龙向梅家脱贫的对口负责人。在人才流失极为严重的乡村,她这个重点本科毕业的党委委员说话相当有分量。因此杨章荣率先想到了向她求助。
“谢谢,不必。”张意驰的失态只有极为短暂的两分钟,他在心里默数到了100,迅速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