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缘心里琢磨着回去定要罚小九多抄两页书,进了大堂只见白羽少年正坐在桌边仔细分类桌上的礼物。
金算盘,茶叶,脂粉,糕点,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全被分门别类放好。
封无缘脚步一顿。
少年抬了下眼。
封无缘咳了声,若无其事将身前凌乱的衣衫整了整,双手负于身后,淡漠地瞧着那少年。
少年单手撑着桌沿站起身,在封无缘挑剔的目光中冲他清清朗朗地笑了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好久不见,这次我该叫您封师兄,还是四师父?”
封无缘:“……”
封无缘冷笑:“叫我爹。”
少年神色不动,张嘴就来:“岳父。”
封无缘:“给我死!”
封无缘怒不可遏抓了根扫把就要去杀他,半路被金玉贵等人拦住。
“封老板冷静,冷静,他说的是实话啊。”
“什么实话?!我什么时候成他岳父了?他岳父是我吗他就乱叫!”
金玉贵:“他岳父不出意外应当是谢青絮夫君。”
封无缘:“……”
封无缘冷静下来了。
封无缘扔了扫把。
封无缘整理了一番衣裳,和颜悦色道:“再叫一声。”
第73章完结倒计时(捉虫)
两年前,封无缘带着车队去西域走货,原本打算回来的路上拐去苗疆探望一位老朋友,就在半路碰见一名紫衣少年。
那会儿正是夜半,荒漠的夜风刮的脸疼,车队就地扯起帐篷休息,熄了灯后不知谁尖叫一声,封无缘出来时恰好撞见身形单薄的紫衣少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们。
月光下,少年紫衣上的银饰熠熠生辉,衬得他眉眼也干净通透。
少年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后面,说:“我只是想问个路。”
他也不想问路的,可他确实绕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回去的路,周不醒半路跑去坑蒙拐骗,他便一个人出去溜达了会儿,谁知道就莫名其妙地溜达到荒漠?
周不醒大概正在疯了似的找他。
少年叹了口气。
封无缘本来是不信他说的话,试探着给他指了个正确的方向,两天后,他又在路上碰见了那名紫衣少年,与他所指的方向相反。
封无缘稀奇:“你真是路痴?”
路痴还能在荒漠里走这么久?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少年。
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柄不知从哪顺来的银色匕首,匕首在他指尖轻巧翻转,他收了手,不动声色:“我不太喜欢别人问我这个问题。”
匕首微微出鞘,刀刃上的寒芒映着少年乌黑的双眸。
没等他说话,封无缘很懂地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你便先随我们走一段,你要去哪里?”
“苗疆。”
封无缘脸色略显古怪:“这么巧?我也要去苗疆。”
少年哦声,不是很感兴趣:“去苗疆做生意?”
“那倒不是,去看望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封无缘说,“你若是放心,便随我们走一段,我办完事之后会独自去一趟苗疆,届时带你一道走。”
封无缘给少年单独备匹马,顺便与自己一道走,他想着这位少年来历不明,若是心有恶意,对其他人来说会很危险。
少年懒懒散散地骑着马与他们一路同行,从头至尾也没做过伤害其他人的举动,吃喝也是一个人,似乎是早已习惯如此。
封无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日。
之后他们遇见荒漠的一伙马匪,封无缘的人都准备好作战了,他们出行在外难免遇见这种事。
可那紫衣少年却先他们一步解决了那群胆大包天的马匪。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紫衣衣角翩飞,沙漠的风送来咸涩的腥味。
少年修身立于染血的金粒沙石中,徐徐转过身,手中的银色匕首沾了血,紫衣松散,银饰叮当作响。
饶是见多识广的众人亲眼见着他脚下散落的碎耳,也不由头皮发麻地后退半步,仿若见鬼。
少年对他们的警惕与防备视若无睹,只是松开手,任由匕首直直插入沙粒中,他冲封无缘挑了下眉,嗓音散漫道:“谢礼。”
一路随行的谢礼。
他一个人便解决了全部的马匪。
封无缘没有在意他脚下的尸体,目光略带深意,待到夜间无人时才与他单独交谈。
“你今日杀人时用的那套身法,是谁教你的?”封无缘问。
少年懒洋洋仰望沙漠的月亮:“不想告诉你。”
封无缘也没太在意,给他扔了一囊水:“你认不认识谢长木?”
与此同时,他将少年白日使用的那套神鬼莫测的身法复刻般展现。
少年将水囊放到一边,单手托起下颌饶有兴趣地瞧着他:“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谢长木,而不是谢清醒。”
封无缘:“你惊讶的不应该是我也会这套竹上蜻蜓的身法吗?”
少年耸肩:“不是很惊讶,又不是只有我才能学他的功夫。”
封无缘脸上露出笑:“谢清醒是你什么人?”
“我师父。”少年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回瞥他,“不过他已经死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死和我也有关系。”
封无缘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和你没有关系,他自愿去苗疆做试蛊人,结果如何他都应该自己承担,更何况他人死在北域,他的尸体还是我手下的人替他收敛的。”
封无缘对少年的戒心彻底放下,拎着水囊坐在他身侧,与他闲谈:“既然谢清醒愿意收你做徒弟,那你肯定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苗疆蛊人。”
少年脸上的笑淡了些。
封无缘又说:“你可知道谢清醒收人做徒弟的条件是什么?”
少年懒得说话,抽出水囊拧开盖子喝了口,荒漠夜晚的风有点冷,他无聊地拧着水囊盖子玩。
封无缘自问自答:“谢清醒教过许多人功夫,但他有个习惯,一套功夫只教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是最适合学这套功夫的人。”
比如说竹上蜻蜓这套轻功,谢清醒曾教过封无缘,因为封无缘非常适合学习轻功。
谢清醒还教过好几个熟人功夫,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承认他们是他的徒弟,更未曾将他毕生所学彻彻底底教给任何一个人。
“他说过,有朝一日他若要正经收徒弟,只收和他一样天赋至极的人。”封无缘说,“你杀马匪时用了竹上蜻蜓和青芒斩,你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徒弟。”
少年看他一眼:“你在和我谈心?可我并不在乎谢清醒有几个徒弟,这种谈心有何意义?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封无缘哈哈大笑:“陌生人?差不多,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能算得上你半个师兄。”
少年嗤声,之后一路随行半个多月,从头到尾少年也没有喊他一声师兄。
封无缘一点也不介意,天才都脾气古怪,谢清醒当年脾气也很怪,怪人才能看得上怪人,怪人才有怪的天赋。
后来周不醒终于找到迷路半个多月的少年,顺利将人带走,少年走之前看了眼封无缘,在他和善送行的目光中,神色无波地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人将他葬在何处?”
“寒山脚下的一处寒池。”封无缘道,“陆听雪生前喜欢看碎玉蓝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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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凉城的寒山极高,极寒,整座山零零星星分布着数百处寒池,每一处寒池都生长着稀世罕见的碎玉蓝,每年都会有不少西域与中原的人特地赶来,只为看它一夜开花后又一朝凋零。
碎玉蓝只生长在极寒之地,尽管它唯一的作用只是供以观赏。
“陆听雪以前带我和青衣来寒池看碎玉蓝的时候说过,碎玉蓝极美却易碎,人手不可触碰。碎玉蓝只为它自己而活,被人触碰后宁愿自碎也不肯沦为人类亵玩的赏物。”
陆听雪想像碎玉蓝那样自在,可惜至死都是被束缚的。
封无缘站在寒山脚下,仰头看着这座十五年不见的寒山,山顶山脚都被冰雪覆盖,山上种着北域特有的寒梅,禁得住寒。
少年一言不发地听他回忆以前的事,顺手折了一支红色寒梅。
封无缘听说他和小九的事之后,以前看他有多顺眼,现在看他就有多不顺眼,想尽办法挑剔道:“寒梅在这生得好好的,你折它干什么?”
少年眼都没抬:“哦,我手欠。”
封无缘:“……”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手欠?
他们往山上走了一段路,金玉贵带路,最后三人停在一处比较小的寒池前,看着极为不起眼的小小寒池。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寒池里葬着一位惊动三域四国的人。
金玉贵侧了侧身:“他就葬在这里。”
寒池只是一潭幽池,也许是寒池的温度与外部不同,哪怕寒山再冷,四周更是冰棱挺立,寒池也不会结冰。
少年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寒山的冷意,侧过头,冷不防问了句:“寒山这样冷,尸体葬在寒池里,应当十年也不会腐烂?”
金玉贵点头:“确实不会腐烂,但一般不会有人愿意将亲人葬入寒池。”
“为何?”
“葬入寒池需要买下顶好的碎玉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尸体不会被水泡坏,不过碎玉棺极贵,寻常人买不起。”
至于有多贵,那可就不是几个数字足以代替的了。
少年平静地看了会儿汩汩冒水泡的寒池,俯身将手中的寒梅放到寒池边缘。
封无缘愣了愣。
少年神色从容道:“给外祖父带了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封无缘:“你给我好好叫他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