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去庙里烧香,九郡主调皮偷偷跑掉,偶遇在庙外偷吃鸡腿的六郡主。
八岁的六郡主举着鸡腿问她:“你想吃吗?”
彼时还是锦衣华服的九郡主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来两根用油纸仔细包起来的大鸡腿,金灿灿亮澄澄的,极香。
六郡主看得眼睛发光。
九郡主分给她一根鸡腿,六郡主送给她一个平安符。
“你明年还会来吗?”六郡主问她。
“不知道哦。”九郡主晃着小短腿,笑嘻嘻地说,“我回去问问阿娘,她来我就来。”
六郡主又塞给她一个平安符:“这是给你阿娘的平安符,你们明年一定要来,你的鸡腿真好吃,比我的还好吃,是我吃过的鸡腿里最好吃的鸡腿。”
被如此珍重对待的九郡主收起玩闹的心,仔细收下平安符,郑重道:“我会说服阿娘明天再过来的,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多好多鸡腿。”
可她没能回来。
一年后,九郡主阿娘去世,京城动荡,同年十二月,六郡主盛装回朝。
故事讲到这里,九郡主就停住了,望着烛火发了会儿呆。
少年静静看着她:“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九郡主双手托腮道:“后续就是失去阿娘的那个小女孩犯下一个滔天错误,背着巨大的罪名,最后一个人偷偷走掉啦,但她过得很开心,因为她在路上遇见一个对她很好的小男孩。”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点红,不知是不是烛光照的。
九郡主缓缓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进胳膊里,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神明亮,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
“她很喜欢和那个小男孩一起游玩。”
可是小女孩现在还有罪名在身,带着镣铐行走总是不自由的。
她很苦恼该如何将这具镣铐摘掉,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可靠的法子。
于是只能说喜欢和他一起玩,而不是喜欢他。
少年和她对视,片刻后,也缓缓曲起双臂将脸埋进胳膊里,浓黑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沉吟后道:
“礼尚往来一次,你给我讲了睡前故事,那我也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九郡主来了兴致:“你说。”
少年思考了一下该从哪里开始讲故事,烛火跳动了两次后,他正要开口,九郡主突然出声打断他。
“等等,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九郡主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弯曲弧度,试了好几次才找到最舒服的下巴枕手臂的姿势,“好了好了,你继续说吧。”
少年:“……”
想说故事的心情就这么被她打断,有点不是很想说了。
九郡主催促道:“你快说,你再不说天就要亮了。”
少年:“突然不是很想说了。”
九郡主傻了:“怎么、怎么这样啊?我都准备好听睡前故事了。”
少年拖长声音:“我就是不想说……”
九郡主:“你不说,我就天天等你睡觉的时候在你耳边唱歌。”
少年诡异地一顿,正色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出生在中原,他阿爹是中原人,阿娘是苗疆人。”
原来他阿爹是中原人?
难怪他中原话说得如此自然。
九郡主恍然大悟。
少年五岁那年,阿爹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后来被他阿娘发现,阿娘就对阿爹下了蛊,并且将他阿爹带回苗疆,做成了试蛊人。
九郡主听得浑身一颤,试蛊人是什么?
“专门给族里人试验蛊虫效果的人。”少年漫不经心地说,“两年后,小男孩阿爹死在一只失败的食人蛊嘴里。小男孩阿爹死后,他阿娘就与另一个男人成了亲,不太管他,也没时间管他。族里有后来的小孩不认识小男孩,当他是外来人,最重要的是——”
少年勾起嘴角,咬着重音强调:“小男孩从小就长得好看,好看到天怒人怨,你懂我意思吧?”
九郡主:“……”
好好的苦情大戏被你说成这种风格也是你的本事。
少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那些小孩讨厌他,当然也嫉妒他长得好看,有一天他们骗他去了一个小黑屋,是他阿爹以前待过的屋子。”
九郡主愣住。
少年省略了一大段过程:“最后小男孩阿娘找到了黑屋里的小男孩,把他带了出来,重罚其他人。”
九郡主浑身发抖。
他说得轻松,可他曾被那些小孩骗去做了试蛊人,他阿爹被折磨了两年才死掉,他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受了多少折磨?坚持了多久才等到他阿娘?
九郡主难过到不行,嗓子干涩,想抓起他的手,想抱抱他,想安慰他。
少年见她如此,不由地顿了顿,他俩都趴在一张桌子上,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脸。
她脸是红的,这次想必是被那个故事气出来的。
族里的人几乎都快忘了杀人如麻的苗疆月主小时候经历过什么,他们只记得他狠戾残忍,杀人如麻,喜怒无常。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吧?少年心不在焉回忆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他觉得自己蛮平易近人的,只是有些人太胆小了,看到他笑一下都觉得他是在思考该如何杀人,其实他更多时候只是在想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夜宵吃什么。
少年伸手摸了摸九郡主毛茸茸的脑袋,手感很好。
九郡主坐不住了,唰地站起来,心里难受得不行,走过去主动张开手,酸酸道:“阿月,你需要一个安慰的拥抱吗?我可以短暂地借你一个拥抱。”
少年是坐着的,视线略矮她一些,闻言只是慢吞吞道:“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
话没说完,她就扑进了他怀里,搂住他脖子,下颌搭在他颈窝里,两只手轻拍他挺直的后背,安抚似的说:“我们之间才不用讲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呢。”
而且他们之前也没少授受不亲过,多一次少一次的区别而已啦。
少年感觉到后背传来温柔的触感,鼻尖嗅到她身上的香味,一时静默下来。
他抬起手,掌心碰到她之前在半空停了一会,听见耳边她的呼吸声,无奈地笑笑,放下了手。
九郡主说:“你不觉得生气吗?”
“生气啊。”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少年歪了下头,一本正经道:“哦,因为我在心里生气。”
明显是敷衍她的。她更气了。
但其实不是,少年最初确实会感到愤怒,憎恨,甚至想过出来之后就杀光所有人。
然而等他出来之后反而就没了那些怨恨,他的情绪好似被身体里蛊虫吞噬、消磨,连波动都很少有,整日懒洋洋地到处溜达,瞧着周围所有人对他又惊又惧的脸色,心情也还可以。
少年决定将他成为苗疆月主的过程省略掉,思索着挑了些有趣的故事说与她听。
比如说他是如何认识周不醒的,平时又是如何欺负他那便宜弟弟的。
他说了许多有趣的小事,音调不疾不徐,声音略低,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像是在哄小孩睡觉。
九郡主不知不觉有了困意。
少年听着耳边她和缓的呼吸声,安静下来。
“阿九。”他开口,“该回去睡觉了。”
九郡主一动不动。
隔壁忽然传来暴怒的指桑骂槐声:“这都什么时辰了不睡觉讲讲讲什么鬼故事?!大白天的是谈不了情还是说不了爱,非得挑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讲鬼故事?!讲鬼故事就算了,讲到最后竟然没个结果,这是讲故事吗?这是捅我的心挖我的肝不想让我睡个安稳觉!我招谁惹谁了我——”
爬行生物的声音再次危险地响起,隔壁的叫骂声微妙地卡住,随后是噼里啪啦的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接着便是侍卫们冲进门的杂音。
可想而知隔壁房间里此时有多么混乱。
九郡主睡意消散,从少年怀里抬起头,听着隔壁惊天动地的动静,深深感叹:“我二师父说过,打扰别人谈情说爱是会天打雷劈的。”
话刚说完,外面的风雨天猛然劈下一道惊雷。
这、这么准?
九郡主惊了,低头看见少年饶有兴味的黑眸,停了一息,面不改色道:“我是说我家小易找着它夫君了,它俩正在浓情蜜意中呢。”
少年可有可无地哦了声,眼神却是玩味的。
九郡主觉得这么说不够妥当,又补充了句:“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小易夫君就是你那只情蛊。”
隔壁又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这是什么世道?现在连虫子都是一对一对地跑出来吓人?你、你,还有你,马上给本王把它们拆散了,本王这辈子就是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虫、子、也、不、行!”
第39章“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
易容蛊和情蛊干柴烈火翻滚一夜,九郡主觉得自己不能做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偷偷看了两眼就跑掉了,给它们留下温存的二蛊空间。
九郡主早上醒得早,噔噔跑到少年房里要了另一只易容蛊,毕竟小易正忙着,不好打扰它。
九郡主跟在他身后像个好奇的蚕宝宝不停地追问:“阿月阿月,你说小易和情蛊在一起了,会不会像马和驴那样,生下来的是另一个物种?”
少年一边擦脸一边无精打采道:“你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在说,中原人和苗疆人日后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变成匈奴人,你看我像不像匈奴人?”
“不像呀。”
少年将擦脸的帕子拧干,仰起头缓了会儿,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精神:“两只都是蛊,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是蛊,不然还会变成蜘蛛或者苍蝇?你见过虫子和虫子还能生出另一个物种?”
“是哦。”九郡主恍然大悟,抬起头时恰好看见他仰头时修长的颈。
线条紧绷,从下颌延伸至锁骨,几缕黑发弯曲着搭在他锁骨上,有点别样的勾人。
九郡主眨了眨眼,心里有点痒痒,手也有点痒痒。
想摸摸他。
少年困倦地捏了捏眉心,一偏头就发现她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眼皮一跳。
“……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