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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坐在桌前,从容剥了一碟子的坚果与瓜子,依旧是一身黑底红纹的劲衣,衣着装扮几乎与昨日无异,唯独右耳换上一只新的耳饰,小小一朵桃花悄悄藏在他耳后,谁也看不见。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老头直勾勾瞪着他,表情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如果不是少年尚且坐在这里,老头早就冲进内室将睡觉的九郡主呼噜起来了。
他越是焦灼,对面的少年越是闲适。
少年剥完一碟果子,接着剥第二碟,他手边已经放了三碟瓜子,两碟果子,一碟去了核的糖葫芦。
他还嫌不够,低垂着乌黑眼睫慢悠悠地继续剥,剥完也不打算给客人尝尝。
副岛主忍不住想问他究竟想剥几碟,剥完又不吃,摆在这里给谁看?能不能快点剥完,然后他们俩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
少年放下瓜子,喝了口冷掉的茶。
副岛主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少年肩头那只颜色艳丽的蛊立刻弓起身露出尖利的牙齿。
副岛主重新闭上嘴。
苗疆人都好烦啊,动不动就放蛊吓唬人。
昨晚有人想强行闯进来找那踢场的少女,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人却惨叫着捂住耳朵跌倒在地,指缝里满是鲜血,耳朵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蛊咬掉半只。
众人大骇。
少年姿态散漫地坐在桌边,长发用彩色发带高高束起,发带尾端掺入黑发,静静垂在他肩头。
他微低头,不紧不慢地剥着瓜子,窗外的毒虫与隐藏的蛊受他驱使,虎视眈眈地堵在门前,形成一道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屏障。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屋门大开,好似并没有不欢迎任何人,其实全是假的,谁敢迈进一步,整只脚就没了。
明明他看着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手段却如此狠戾。
收到消息赶来的无极岛人将这层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无极岛的人谁都不能靠近。
副岛主姗姗来迟亮明身份,依旧没得到少年多余的一个眼神。
若是使用暴力的话,并非不能通过这道危险的屏障,可那少年是踢场少女的朋友,甚至还有可能是她夫君,他们若想从少女口中得知岛主的下落,必然不能对这位少年动粗。
副岛主又气又急,索性遣散其他人,独独留下自己,后半夜少年撤了蛊与毒虫,副岛主这才得以进屋。
但少年依旧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除了最初在副岛主想要开口解释时,他抬起食指竖在唇边漫不经心“嘘”了声,之后便无言到天明。
副岛主坐得腰酸背疼,他年纪大了禁不得折腾,更何况他只是个擅长阵法布置的普通老头,这么一夜坐下来,整个人快活得快要下去和阎王爷喝茶下棋了。
僵态终结于内屋忽然传来的一声“咚”。
少年起身进屋。
副岛主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危险的蛊虫才揉揉腿,迟一步跟进去。
然后就看见在别人面前一副目空无人姿态的少年疑惑地歪了下头,极轻地笑了声。
萦绕周身一整夜的危险气息转瞬收敛,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一名真正的、好似无害的少年。
副岛主面露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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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郡主因为发现一件令她难以置信的糊涂事,一时没把持住搁床上翻滚数圈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一圈就滚到了地上,脑袋磕到地板,疼得直嘶气。
外面有人走进来,她猜到是少年,心口古怪地揪了揪,捂着额头抬起脑袋,看见他竟然以指抵唇笑了起来。
她有点窘迫,悄悄将捂额头的手指往下松松,连带着遮住眼睛,自欺欺人一般假装无事发生。
黑暗中也能感觉到有人走近,短靴上的银链随他走动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停在她身前。
他在看她。
九郡主的脸越来越红,在少年伸手准备将她扶起来时,她整个人好似察觉到般猛地向后一缩。
少年的手落空了。
九郡主看不见,等她挣扎着放下手时,他已经收回落空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瞧着她,从眉到眼,一点一点地看。
宛如凌迟,让人浑身难受。
九郡主有点莫名的尴尬,想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憋了半天只蹦出一句:“阿月,我、我做噩梦了……”
少年随意地蹲在她身前,手心搭在双膝上,侵略性的眸光微微敛起:“做了什么噩梦说来听听。”
九郡主避开他的眼神:“我梦到我十岁的时候,三师父叫我劈柴。”
她抬手比划了好大一圈,又将视线转回来,心有余悸道:“整个厨房的柴火叫我一个人劈,劈不完还不给我饭吃,就因为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二师父,他一定是心虚。”
少年思考了一下,抬手托起下颌,像是当真只打算与她闲聊,好奇道:“你如何知道你三师父喜欢你二师父?”
“因为他就是喜欢。”九郡主因为他放松的姿态而放松下来,肯定地说,“我感觉,三师父就是喜欢二师父。”
“感觉?”少年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感觉这么准的话,那你能感觉到……”
说到这,他突兀地停住,唇角轻抿,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她等了片刻,没等到他下一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有点不自在地咳了声,挥挥手道:“我能感觉到什么?”
“没什么。”少年懒声道,“夸你厉害呢。”
时隔多日终于又被少年夸赞厉害,九郡主一时飘飘然,靠着床沿挺胸抬头道,对上他戏谑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一慌,别开眼。
下一瞬,没忍住,重新将目光转回来,落点在他右耳的耳饰上。
“你真戴了?”
她伸手去摸了下,温热的指尖碰到冰冷的耳饰,她瞬间回过神,讪讪缩回手的同时,不经意间却又瞧见他束发常用的银色发圈也换成了她送的普通发带。
心口似乎有一处地方急速塌陷,转瞬却又被这条发带严丝合缝地束起,收紧。
第35章“不许夸别人是大美人。”……
“咳咳……”副岛主举起手挥了挥,小小声说,“抱歉打扰你们谈情说爱,可是我这件事真的很急……”
听见陌生声音的九郡主猛然回过神,惊讶地倾斜着身子朝声源处看去。
少年偏过头,神色极为冷淡,肩上艳丽的蛊又开始张牙舞爪。
副岛主僵了僵,缩回手,尴尬道:“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这哪还能旁若无人地继续下去?
九郡主拉过少年挡在身前,扒拉着睡得凌乱的头发,一边探头去看那个怪老头,一边有些懊恼地仰头问他:“那个老头谁啊?他怎么在我们的屋子里?”
少年因她那句脱口而出的“我们的屋子”而微一挑眉,接着就听见她吝啬地说:“他给银子了么?不是说无极客栈打水洗个脸都要收银子么?他都进了我们屋子,我们收他多少钱比较合适?二两会不会太多了?”
少年:“……”
少年无语地提醒她:“你已经赚了七百两白银三百两黄金。”
“蚂蚁再小也是肉,”提到昨晚赚到的银子,九郡主高兴极了,伸手去扯他用新发带系上的头发,揪着发尾挠他下巴,“对了,我的银子和金子呢?我今晚要抱着它们睡觉。”
十个箱子都整整齐齐地码在外室墙角。
少年垂眸盯她一眼,握住她手腕,一根根松开她不安分的手指。
九郡主偷看他一眼,低下眼睫,又偷看他一眼,再低下眼睫,假装不经意地用手指勾勾他掌心,被他用力按住后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俩对话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副岛主默默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镇定道:“姑娘若是缺钱尽管说,无极岛绝不会缺了姑娘的银子,只要姑娘愿意告知老朽你师从何处。”
师从何处?
九郡主“咦”了声,歪头看向白发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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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极客栈有无极岛副岛主坐镇,整个客栈都没人敢大声说话,楼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副岛主长什么样。
无极岛内岛的人几乎不出门,可一旦出门便意味着无极岛将有大事发生。
九郡主洗漱用的盆子是纯金打造的,早饭用的筷子雕纹纯银的,碗碟镶金边,连煮粥用的米都是特地从无极内岛取出来的天香米。
一番洗漱下来,她觉得眼睛都要被这些价格昂贵的东西闪瞎,然后又看见华丽丽摆在桌子上的天香米海鲜粥全套早饭。
九郡主这辈子就没受到如此好的待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之下频频去看少年,中间却丝毫不误事地吃了两大碗的天香米海鲜粥。
少年面无表情将一碟子剥好的瓜子倒掉,侧身准备去拿第二碟。
九郡主攥着筷子连忙按住他的手,咽下嘴里的海鲜粥:“等等等等,你干嘛把瓜子倒了?”
她可喜欢吃瓜子仁了,倒掉多浪费,这么多瓜子仁,如果是一个人剥的话得剥多久?
少年干脆利落地倒了第二碟瓜子,眼都没抬一下:“瓜子才值几个钱?比得上天香米?”
九郡主想也没想地回:“可是我喜欢啊。”
她好心疼倒掉的两碟瓜子,左右看了两遍窗外的瓜子仁,瓜子掉到地上和泥土混杂到一块儿,肯定不能吃,又不像糖果和花生有壳包着,掉了还能捡起来。
心痛。
九郡主一边喝粥一边瞪他,脸颊被勺子挤得鼓起来,有点可爱。
少年没有再将第三碟瓜子倒掉,反而重新要了两碟带壳的瓜子重新剥了起来。
九郡主这才知道原来那几碟小零嘴全是他亲手剥出来的,心里面顿时涨得慌,早饭还没吃完就饱得想回床上尖叫打滚。
副岛主说:“阿九姑娘可还记得,昨晚你在无极八楼里使了一套功夫?”
九郡主诚恳道:“我使的功夫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套呀?”
副岛主:“……就是那套最厉害的无极掌!”
九郡主“啊”了声,在副岛主充满希望的眼神疑惑地反问:“我使过无极掌吗?”
副岛主:“???”
九郡主道:“你们是不是记错了?掌法的话,我好像只使过一套王八木头掌。”
副岛主:“……”
你说什么掌?你再说一遍?
九郡主老实道:“王八木头掌,我三师父教我的,二师父说这套掌法就叫王八木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