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宫是何等大事,赵潋可不敢随意拿来开玩笑,赵清咬着下唇,眼睛里水光盈盈的,看得她又确实于心不忍,赵清道:“我只上皇姐府上去,我保证乖乖的,一路跟着皇姐。”
赵潋为难,“不然,你去同母后……”
“不。”一听“母后”二字,赵清就撇着嘴唇插着腰转到了一旁,“朕不要同母后说。”
赵潋:“……”
就算他们是姐弟,可赵清是皇帝,他真执拗时,赵潋还敢违了他的心思去?他真祭出这个“朕”来,文武百官都得抖三抖。
“那好。”
“真的!”赵清喜上眉梢,将皇姐劲瘦的胳膊一抱,差点就亲她脸颊了。
赵潋心事重重的,一面温和地应付弟弟,一面想着怎么让太后应许这事。
回公主府后,柳老将马牵了下去,赵潋踩着浮桥,一路拐入粼竹阁,没惊动任何人。
竹林深处,晕着几抹黄昏夕阳,白如积雪明玉的男人,正在飒飒的竹林之间摆弄棋盘,他总是要伸指慢吞吞地探寻一番,才好确定位置,棋摆得很慢。
赵潋嘴唇一动,从入宫起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人,说来奇怪,他也就是人长得美了点,性格温柔了点,待人还算是比较真诚的,她还真是少见多怪,怎么觉得这个人就像会发光似的,一刻不在眼皮底下都担忧他被坏人掳走了。
她轻轻一笑,敛去了跫音,想从背后吓他一吓。
便从君瑕的身前绕了过去,绕到了他的背后。
衣袂拂过红影,君瑕正垂眸落下白子,虽纹丝不动,眼里却有隐隐然的笑意。
赵潋鬼鬼祟祟走到了君瑕的轮椅背后,促狭地眯起了眼,然后她猛地伸出两只爪子扑了上去,“哇”一声鬼叫,眼盲的君瑕只好惊吓地手指一颤,一盘棋叮叮当当地落地尽毁。
赵潋没想到先生反应这么大,就差扑在棋盘上了,好容易摆成了的棋局被她一个恶作剧给毁了,赵潋过意不去地脸色一僵,忙蹲下来给他捡棋子,“对不住啊先生,我不是……呃,我是有意的,对不住……”
君瑕微笑,慢吞吞地俯身下来,也捡了一把棋子,左手在草叶间盲摸,赵潋看着心疼,将自己捡的一把都塞到他手里了,君瑕颔首,“没事。棋谱在心中,何时摆上都是一样。”
赵潋沉默地敛唇。
半晌后,她叹道:“我师父以前总爱说这话,不过,倒是好多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不知道又到哪定居去了。”
君瑕微微捏紧了黑白棋,淡声道:“不知道,原来公主还有位师父。”
“对,”赵潋想到了什么往事,笑起来,“是他教我下棋的,不过我资质不高,尤其……是我师兄在嘛,珠玉在侧,我就形秽了。师父觉着我是个练武的苗子。我原本想,我一个王朝的公主,不学琴棋书画跑去学武很是不成体统,那时候人养得又娇贵又懒,没答应,但也不知怎的,后来物是人非以后,反而就喜欢上练武了。”
君瑕颔首微笑,将手里的一把棋子又叮叮当当地落回了棋笥里。
赵潋惊讶地看着。这棋子黑白混合了不说,他的手心里还抹着一点泥灰,一点草叶尖子,也全放入棋笥里了。
先生是个卖棋的人,对棋盘、棋笥和棋子都有极高的鉴美需求,没见过他这么心不在焉的,仿佛落了什么心事耿耿于怀。
第14章
赵潋疑惑地蹲下来,想沿着这个视线角从他那茂密的漆黑鸦羽下窥破一点天机。但君瑕那点不易外露的情绪收得极快,且十分坦荡地将薄唇往下一压,“公主,还有一个师兄?”
“就是……谢珺啊。”赵潋也说不上来,要是先生因为她时常提到谢珺而不高兴了,她竟然还有点难以察觉的喜悦,她特别真诚地替君瑕将黑棋罐子里的白子一颗一颗地挑了出来,用一种解释的口吻道,“我师兄这人吧,外表美玉无暇、光鲜俊秀,但那会儿才十几岁,一个大孩子罢了,为人坏得很,心思多,爱促狭。我被他骗过两回,后来敏感地学乖了,就不怎么爱搭理他了。先生,我还是比较喜欢先生这样儿的。”
她抬起头,笑吟吟的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佯作没听见,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赵潋将腿弯起来,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君瑕知道了赵潋的打算,不难推断,“公主,需要一个诱饵。”
“对。”赵潋笑起来,灼灼如桃的眼迷成了两朵月牙儿。
君瑕望向了竹林深处,“杀墨不可以。”
“哈哈,我怎么忍心动先生你的人呢。”赵潋拂了拂手,狎昵地微笑道,“何况杀墨那点三脚猫的拳脚,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躲在暗处的杀墨暗恨着,差点将竹竿挠出一行猫爪印。
君瑕失笑,显得镇定雍容。
但赵潋下一句话又让君瑕的从容生生撕开了一道血口:“本公主要亲自去。”
“公主,”君瑕难得怔了一瞬,“公主千金之躯,胡……”
后头那个字没来得及出口,被赵潋脸色古怪地一看,君瑕将薄唇一压,什么也不说了。
他就是太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了,在她眼前说话都要自己斟酌,不能说重话,更不能顶撞。赵潋没想到君瑕顷刻间想了这么许多,只是留意到他扣在桌面的五指僵硬地收紧了几分。
她装作没事,一把抓住君瑕的手,对方来不及挣扎,赵潋索性将他的右手握住,君瑕这具骨架轻得像朵云,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赵潋甚至都不敢用力收紧,只好微微将脑袋一歪,用自己的力量给他安全感。
“先生信不过我的武艺?放心,我撂倒几个将军都在话下的。”
君瑕的唇动了动,想说他们哪里敢真与金枝玉叶的公主动手。
赵潋看出了他的心思,假意作没看到,顷刻之间,话题又被她扭转了,“对了,”她松开手,从衣襟之间翻出了一条素色绢子,献宝似的翻开来,“先生,我入宫求了太医,让他给我准备了这条浸了药的锦带,对眼睛有好处的。”
躲在竹林后头的杀墨两条细长腿一蹬——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