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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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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时间了’,是什么?”

梦医生牢牢握住陆佳扎在他身体里的硬挺,又问了一遍。

那个金属小圆环掉回陆佳心口,他停下一切动作,静靠在平滑的裸岩上,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石头。要不是梦医生将左手按在他的心脏上,触摸他炽热胸膛下激烈的心跳,他真有理由怀疑他已经死了,是一具静默的尸体。

好,看来他暂时不想回答。梦医生非常冷静:但你不是一具没感觉的尸体,你还会和梦医生做爱,这太好办了。

“哈啊......”

梦医生颤悠悠抬起不断战栗的腰身。他的洞项来很紧,但他不介意让这个正和陆佳淫荡交媾的器官更销魂一些。绷紧括约肌,到甚至有一点点刺激的疼的程度。他用内部的肉去夹咬,去吸吮。

紧紧箍住陆佳的阴茎根部,重重地撸动。哈,石头人加重了喘息。不去理他,顾自轻唤出声,又立马做样子地将嘴堵住,再随龟头刺上敏感点的节奏,将密集的淫叫呼出去。

告诉身下的人:他有多贪婪。他榨他的精,他要吃掉陆佳的欲望,一滴不剩地吃光。

这哪是修行?这是上刀山下油锅!陆佳的手掐红了梦医生的大腿,再次乱了呼吸。可他还是不肯动一动腰。

“陆......佳......陆佳,啊!陆佳......”他显然没预料到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梦医生上下颠簸:陆佳太硬了,要用生殖器烫死他,他爽到小腹到两股都在不断抽搐。太可怕了,他只要想到自己正和陆佳做爱,芯子里就发软,他没办法再将拷问进行下去,他太想得到陆佳,他只会喊他的名字:

“陆佳!啊!陆佳!好难受......我好难受!”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因为他手段下作,明明陆佳一个亲吻就可以将他填满,可他要去求陆佳却只会这招——他清楚地知道生理性的泪水和那些,发自内心的空虚感,这两者天差地别,而且毫无疑问,陆佳在折磨他,他在给他上酷刑。

“宝贝儿!宝贝儿!”

他还有脸叫?

“陆佳!我想要!求你......啊!我,我!”梦医生股间淋漓,他抖得像是在漫天大雪的山路上只穿一件单衣行径的人,汗出来,马上就冷掉,他被塞进冰川下两千两百米的海水里——他会坏掉吗?梦医生掐住自己,让精华逆流,不为什么,他得和陆佳一起受罚。

陆佳给他下药了,他是瘾君子而他是毒,要是戒得掉,这世间哪来这么多操蛋的痛苦?

他还在唤陆佳的名字,一声比一声绝望,陆佳的手要掐进他骨头里,他好像要同他比赛,也在空旷的“房间”里大喊:

“哎宝贝儿!你说!”

“我想要!你不给我吗?陆佳!——”

“我给!我给!但我动不了!我现在动不了!”

“你骗人!”这条溺水的鲸鱼几乎要失去意识:“......你不要我了!”

“要你!要你!我给你......宝贝儿,我的小怪物——梦医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想痛死谁啊?你是不是想敲烂我的骨髓?陆佳嘴角一抽,都被急笑了:“等一下!真的——

“我腰动不了。”

梦医生看向陆佳的眼睛:

原来那不是抽气,原来那是一个嗝儿。

陆佳抓着梦医生的双手同他对视。眼前的小人儿在他把真相说出口后,一瞬间安静下来。尽管伴着血红的眼眶与满面泪痕,他还是将自己回归于一尊雕像,玉刻冰凿的脸孔上,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陆佳知道他正通过这次对视求证,陆佳也把自己的眼睛给他。取证完成后,梦医生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后,陆佳看他极微小地抽动一下——

“噎—”

他竟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儿。

扑哧一下,陆佳笑出声,当然这次不再是因为急躁。树纹一样的细褶攀援上他的眼角:他的小怪物太可爱,刚刚的样子很像一只被人类乱丢向它的大坚果砸中的松鼠,乐得让人忍不住圈住他。他把梦医生抱进怀里:

他要死了,他给他宝宝吓傻了。

“对,我要死啦。”他轻轻抱住一动不动的梦医生,“没想瞒你,我本来就要说的。”

要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坦白:

“‘RD193’,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是罕见病的孤例。宝贝儿你说我运气怎么样?没得说——

“是三战残留的基因导弹,可能是那些年走私时染上的。谁让我是大坏人呢?老天都嫉妒我比他帅......”

“症状呢?”

“没有症状——接触时没有任何症状。潜伏期非常长,这病毒跟癌细胞差不多,异变前对身体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感染率在40%以下是完全可以治愈的,所以说偶尔做做身体检查,没什么坏处。”

“多少?”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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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出来的时候,现在,九十四。”

“......”

陆佳吻一吻他的额头。怎么?他要剜开他的心,现在不敢看?小可怜。

“你......你会怎样?......”

“我会身体麻痹。就像刚才那样——随机的,任何部分,任何时候,而且时间会越来越长,面积会越来越大,直至全身——”

“所以,你——”

“嗯。运气好,先丧失一些不关键的肢体或器官功能,那我可能还有六个月到一年;如果运气不好......有天突然不再跳动的是这颗心脏——那我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沉默,空气里的是沉默。当然还有一丝挖干净腐肉的痛快,陆佳吐出一口浊气:他终于说完了。在他的房间里,他的疾病,他的过往,白纸一张,如今他不再对他存有任何秘密。

你真的把心给他看了。这很像一死了之,残酷地,留活着的人痛苦。

“这么老套啊。”他说。

对,就是这个调调,继续下去,因为能让死掉的人再痛起来只有你,只有梦医生的真心。

可是梦医生摸上他的脖子。

线条流畅的胸锁乳突肌——就是他一咬他就会直吸气的脖子筋,它连接锁骨还有小山丘一样的斜方肌,向下,直挺的三角肌,卧踞如伏虎的肱三头肌,肘窝里的旋前圆肌,肱桡肌,桡侧伸腕长肌,桡侧伸腕短肌,桡侧腕屈肌,指伸肌——他最喜欢的,半挽袖子的白衬衣下的小臂肌群......

他摸完全是硬茧的手指,又回去摸容易闹痒痒的齿状前锯肌,宽阔的胸大肌,不需转身,他情不自禁时总是去挠的肩胛提肌小菱形肌上后锯肌背阔肌......

身下的人明显一慌!梦医生带着薄茧的指尖摸上像岩石一样盘虬的腹部肌肉,动作轻地要给那里的皮肤刻出血——柔韧,发力时会变硬,它们充血后同生铁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就是这儿吗?

是什么样的训练,能把一个人的肌肉密度改造到这种程度?

怎样的千锤百炼,去打造这样一副身体?

这锻炼的已经不是一具躯壳,而是一个人的意志。

所以这样完美的肉身,会因疾病在它还非常年轻的时候被毒素麻痹,会僵化,会萎缩。这个过程不是在摧毁他的身体,那是要将陆佳那让他自己都引以为傲的自尊,蚕食殆尽。

打败一个人的从来不是冷漠,从来都是心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医生。”

他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没有一点自信。他这双稳如泰山的手,杀过不少人;救过的,太多。它们从来是最危急时刻的先锋,是最险峻环境下的保护伞,是最紧要关头的定海神针。

可他离开他的战场也已经很久了。

“对不起。”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们的对话如此可笑,像极了歇斯底里而又惶恐无措的抱怨。

谁不是生来挥拳誓将命运踩于脚下!于是你对命运说:我操你妈!但命运是刀枪不入的白痴——命运说操啊操啊我操你血妈!......

恢复一点点知觉后,陆佳艰难地挺了一下腰。梦医生被他一顶,也按了开关似的配合那些节奏舒缓的抽插,上下晃动漂亮的腰部线条。

话可以慢慢说,爱总不能不做。梦医生再度贴上去:礼尚往来,他咬上陆佳的喉结,满足地听他喉咙里呼噜一样的喘息,那么动情。为细细品味这个男人的性感,他咀嚼他的汗水,沿着下颌骨一点一点啃上去,最后往他勾起的嘴角狠狠咬了一口。

陆佳回吻他,湿润的深吻,他们拿舌尖去配合下体交缠的节奏。一吻闭,梦医生把两手搭上陆佳的肩窝,他低眉阖眼,将额头碰上陆佳的额头——

“陆佳。”他轻轻吐气,“你知道一个月有多长吗?

“一个月平均有三十天,也就是七百二十个小时,等于四万三千二百分钟,按每分钟二百四十六个人来计算,一个月内有一千零六十二万七千两百个新生儿诞生......

“人体骨髓每秒钟会生产出两百万个红细胞,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全身血液要更新掉三分之一,其中会进行上兆次化学反应——陆佳你知道吗?

“全球每个月有四十种以上新药被批准生产,而洋流的最快时速达到四节,三十天它就能横穿半个太平洋,这颗行星将围绕太阳偏转三十度,跑过七千八百三十三万又三千公里,世界有两百多个国家会同时下雪,那么会有多少对相爱的情侣在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做爱?我不知道,但是燕子会飞回南方的巢穴,荷兰的一万亩花田里会有一亿只郁金香在这个季节盛开——

“陆佳你知道一年有多长吗?”

梦医生还将额头抵在陆佳额头,用全身去感受他皮肤上滚烫的温度,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他如果不知道,他可以再同他说,如果他也不知道,他不吝啬带他一起去寻那些答案。

“你说得对。”陆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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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但他还要狡辩。他有些颤抖:

“但更大概率我会卧病在床,我会手脚瘫痪,我会在一个月内成为一个......废人。喂水喂饭,穿衣铺床......那时候我可能还需要你端屎接尿——梦医生——

“你,你愿意照顾我吗?”

他问得非常小声,以至于为了掩盖他的懦弱,他把自己用力挺进去。梦医生哑声张了一下嘴,伴随着欲海翻滚的红潮,他从他额头上爬起来,将手抵上他的小腹,自己动作。梦医生居高临下看着陆佳,冷冷道:

“你赚那么多钱,不会找护工啊?”

紧接着那张万年寒冰雕成的脸孔上,又浮现出一个非常,非常,非常轻蔑的笑——每次他露出这个看白痴的表情,陆佳都觉得他很欠操!他死死扣住他的腰,颠得他话都讲不清楚:

“啊,我知道了——”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陆佳,你个死同性恋,你不想让女人看到你的屁股。”

他再度俯身,把这颗被情与欲烧得通红的脑袋掰起到面前,让他同自己对视:

“你知道我多贵吗?一个月?我一个月不工作要损失多少?你准备付我多少?我说我要再一个月的时间,利滚利你还得上吗?还得清吗?陆佳我跟你说你活到一百八十岁!都还不清!”

是啊,他是可笑啊,他笑话他是应该的。陆佳怎么可能拗得过梦医生呢?

“是的宝贝儿,”他吻他,“我下辈子都还不清。”

得了许诺,可梦医生还不能消气。他好像更加生气了,拿有一点点粗糙的指尖去掐陆佳胸口的肉,给他掐出一个一个小红印,它们看上去和吻痕没有任何区别。他边掐还边骂他:

“所以你要让我被四所的人抓住!所以你要放我一个人去迈特墨菲斯会所!所以你要让我‘意外’得到无人机的消息!所以你要把那傻小子送到我身边——”

“我不准你提他!”他冲他咆哮,把他吓得差点从他身上滚下去。陆佳拎一只狗一样把梦医生揪回来,死死铐住,操他的动作几乎谈得上暴力。他弄死他,他继续吼叫,他在对他的恐惧中得到满足:

“你是我的!!”

对,就这样告诉他他是谁的,越凶他越要往他怀里靠,不要对他手软,梦医生喜欢霸道。

......

梦医生趁陆佳不注意,爬过去熄掉了小矿灯。夜很深了,山洞里的星空随山洞外的星河一同低垂,蓝色更加深邃。梦医生又快速爬回陆佳怀里,陆佳环过他。

尽管射了很多次的性器已经软化,梦医生还是将陆佳重新埋回身体里。他的背靠上陆佳的胸膛,两双腿也交缠在一起。一贯如此,他享受这个疲惫又满足的时刻,享受陆佳从身后追来的吻。耳朵,鬓角,脸颊,颈窝,太阳穴......有时候他也会转过头去,或深或浅地同他交换亲吻。

“梦医生?”

“嗯?”

“我想早生二十年。”

“我想早生二十年。那样我就入伍去当特种兵,你还做你的小军医,我受伤了你给我包扎,我要在硝烟飞弹中和你接吻,不管那时候我是不是在流血。

“我不会让你去四所。

“战争结束我们就回你老家,我会修乡下那种土房子,不管导弹把土地炸成什么样子,我都能给你修回来。

“我会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我们要活到一百八十岁,我每天都操你。

“你只给我一个人操,我每天都操你。”

“你别说啦,我不想听。”

“我已经说完了。”

“哦。”

......不能这样,梦医生不喜欢吃亏,他在这片深蓝色的海里沉默一会儿,决定酸他:

“陆佳,你做爱的时候话真多,你的情妇们知道你这么闷骚吗?”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和除你之外的人上过床。”

“我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好吧。”

真亏。

吃亏的明明是他,身后的人却突然激动起来。陆佳用了一点力道,梦医生喜欢被他这样箍住,他感受他的轻颤,还有耳朵边上哑哑的嗓音:

“我真坏!”急迫而低沉,“不是吗?故意要你可怜我。”

“我不可怜你。”他才不上当。

“你真不可怜我?你真不感动?你真不愧疚?你真不心软?”

“不,我不爱你。”

梦医生闭上眼,嘴角都有些翘起来。他放松地摸上陆佳的脸颊,要去摸一摸他的眼角。

“你真是我见过最铁石心肠的人,梦医生,没有人比你还残忍。”

陆佳轻声地说。

他又同他接吻,浅浅地,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他们轻咬彼此的嘴唇,传递彼此的呼吸。亲得时间久了,陆佳想把这个吻深入,梦医生轻哼一声,几乎动情。

他才不要被他掌控节奏,于是扭头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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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我也和你说一件事。”

陆佳抱着他,把脸埋进他软绒绒的头发里,呼——是梦医生的味道。

洗耳恭听——

“我知道你是故意把消息放给何夕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不信任你的。

“我知道你知道何夕会出卖你。

“我不仅知道,我还故意顺着你的意思玩儿。

“我也故意把钱的事情给小锴说——

“他肯定会来告诉你的。

“然后你就会来救我,你会把伤痕累累的我救下,然后和我做爱。”

一歪头,梦医生把自己靠上陆佳不断起伏的胸膛,要去听他的心跳——

“我只是不知道,来的人会是他。”

他以为是一场游戏,其实是你想把他推开了。

——陆佳发起抖来。梦医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难过的,但他特别想问他要不要来一根烟——

他抽那支烟的时候,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他爱得太卑微,所以他可以在一个很高的位置。

在俯视一切的状态下自我怜悯,笑谈那一刻是他人生最痛。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最痛。

他说来的人没有他的气味,可他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陆佳!陆佳!”

他喊了两声。

他被揭下眼罩,来的人不是他。

他不知道还有一人比自己更痛。

陆佳紧紧抱住梦医生,在热泪中给予他不住的亲吻——他最喜欢的蜜酒,梦医生拿指尖一一接住,收下这一吻一吻的歉意与安慰,开心地一颗一颗吃光。把它们收藏起来吧,尽管此刻他已经不再需要——

所有人都会死,陆佳也会。他可能一个月后死,可能一年以后死,也可能下一刻,手握斧子的敌人就会冲进来,将他们砍个粉碎。但他不在乎了——

只因这一刻他们心意相通。

所以没什么能让他再害怕的,他的心可以跟他一起死掉,太浪漫,梦医生没有一丝恐惧。

是援军先到。

除了肌肤相亲和偶尔的接吻声外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中,突然回响起轻微的敲击声。梦医生一竖耳朵:这声音响自那条山缝外,且是很有节奏的暗号。他看见陆佳摸出匕首,用刀柄在背后的山体上,同样敲击出一种节奏。

很快,一样东西被抛了进来。

梦医生不想走动,陆佳就单手托他过去,他看地上的东西一眼,马上冲人摇头。

陆佳笑了,还是把裤子给他穿上。梦医生一开始还蹬腿,直到套上有一点点长的宽松西装裤,才快速安静下来。

陆佳从身后给他绑裤腰带的时候,梦医生就捧着他的白衬衫闻。这身衣服他就穿过一次,上面啥味道都没有,可梦医生还是把整张脸埋进去,良久,他给陆佳穿上这件比较新的衬衫。

走出山缝的一刹那,月光好像都是刺眼的。梦医生抬眼就遇上叼着根烟头的王锴,他手上的烟灰落下去,落到那堆进山洞前梦医生亲手脱下的衣服上,上面已经有好两个烟头。

梦医生“啪”地向前一步,立到王锴面前——他唰啦一下蹲下去,扫开或冰冷或尚有余温的烟灰,将那条服务生衣裤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现在穿着的裤子口袋里。

他又站回到陆佳身边,陆佳很自然牵起他的手,对他亮眼角的褶子。从始至终,王锴都没见梦医生的目光有落到自己身上一眼。陆佳牵着他走,王锴等了好两步,才跟上去,隔着很远一段距离走在他们身后。

朗月疏风,王锴看向远处的梦医生:

这个人悄悄偏头,面无表情去盯身旁的人。陆佳回看他,他就把头拧过去。不出一会儿又要偏头。

他好像还要生气,眉毛拧起来,嘴角都耷拉下去。陆佳牵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臂同他的靠在一起,再把眼角的细褶摘下来送给他。他突然靠近,在他不自觉凑上去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灰雾色的眼眸里顿时亮起漫天星河。

等一个两秒钟的未接来电,都会在那双眼睛里落下一颗璀璨的流星,更何况他现在就站在他身边。

终是没忍住,他弯起眉眼:

梦医生好像正在经历超新星爆发。一百四十亿年前,宇宙就诞生在他的眼中。他笑的时候把银河系化成了一汪春水,春夜里要滚起阵阵春雷,春雨落到陆佳身上,刹那间散作夜空下一颗又一颗的九月流火。

朗月疏风。

捣碎星辰,撒在这条山间小道上,我们都是走在星屑里的人。树木与碎岩趋向稀疏,梦医生周围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是脚下石子路在变宽。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走上了一片小山丘。

这是这条路的尽头,也是另一条漫漫长路的起点。低垂,低垂,繁星黯淡,天上的河它随旷野辽阔。

陆佳的脚步放缓,梦医生的脚步也放缓。王锴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两人前面去。小山丘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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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处断崖,他就是从崖壁上一条一人宽的栈道上来的,这也是陆佳告诉他的。看,陆哥就是这么有门道。

王锴走得非常远,陆佳没有向他交代,但他十分清楚哪里是陆佳的领域边界。他退出他们的视野,不去看也不去听。天地之间,没有谁有资格打扰这一刻。

陆佳停下脚步。

梦医生回头,紧握的双手还将他们牵留在原地,他对上陆佳的视线,从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就到这里吧。”

他因长久的对视反胃。那令人作恶的,要将他腐坏的深情。梦医生很快变成一只在绝望里无声哀嚎的困兽,挣扎着从陆佳的目光里逃走。

“走。”他抓住陆佳的手。

你曾试图去撼动一座山吗?

山在原地,纹丝不动。梦医生痛恨那些在不久前他还一寸一寸用指尖抚摸过的肌肉,它们干嘛要长在陆佳身上呢?他拽着陆佳的一条手臂:如果陆佳是梦医生,他就抽了武装带上的手斧,给他一条条劈开,打包回去拼起来。

“走!”他去掰陆佳的两个肩膀。

看来陆佳也没什么厉害的,他动了一下,抓下梦医生扣死在他肩头的两只手。

“梦医生,”他将他们的手扣在一起,“陆佳得一直是能保护你的样子。”

你点起一支烟的时候,不知道他喊出了你的名字。

所以你靠在他怀里时,不知道“心意相通”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他这时候正在思考怎么再把你推开呢。

最难过的事情从来不是一句“我不爱你”。

最难过的是你与他的灵魂永远也无法得到共鸣。

他现在是一颗红彤彤的气球,他要爆炸!梦医生无法遏制地战栗起来!发疯!发狂!他看到陆佳略显担忧的神情,抱上他的腰与背脊试图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滚!滚回来!梦医生也掐住他的手臂。

梦医生眼眶里是血:

他凭什么拿走他的一切,还要搞出一副什么都给了他的样子?

命?命很重要吗?命最重要吗?

命不重要,梦医生的命贱如纸薄。

他可以给他更重要的,他给他,拿去吧......

来吧!戴起他最擅长的那副面具!

梦医生面无表情地对陆佳说:

“陆佳,我受够了,你做爱时太正常,只会打我,只会把我从楼上摔下去。陆佳,你烂,你根本满足不了我!我要痛,我要爽,我现在就要跟他们走——你要拦着我吗?没用!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是我主动想跟他们走!你快放我走!你快走!——”

他失败了!他演得不好!陆佳紧紧把他抱进怀里——他们一同颤抖!

低垂,低垂......繁星黯淡。是天上的河!它随旷野辽阔,它疏远,斑驳......它的怀抱下,最深的夜色里,这一个没有哭,另一个却笑出了声。

陆佳抱着他,眼角一片滚烫。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是他做了一辈子的梦啊,在将要梦醒的时候,他把他握在手中了。

“梦医生?

“梦医生你亲我一下梦医生——

“你亲我一下。”

随着他的眼向他贴近,梦医生飞快抬起右手,把手背死死靠上嘴唇。

他真聪明!这样陆佳就亲不到了。

你不把他当成恋人,你们之间就永远不存在关系。

你不说爱他,就永远没有人会因爱而痛。

这一吻不给他,他就永远不会走。

这一吻轻轻落在掌心。

......他是在小瞧他吗?时间静止的这一刻,梦医生静数陆佳的睫毛:他要,他要长在他身上,和他一起腐烂。他紧紧扣住陆佳的手臂,决心把自己嵌进他的骨里。他看到那些发抖的睫毛一颤,就要把近在咫尺的眼帘抬起来——

他没看清陆佳的眼眸,小臂上一痛。

王锴目睹梦医生跟烂泥一样倒进陆佳怀里,他速度冲刺过来,看到陆佳陷入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又抖又笑。他好像正压抑着什么巨大痛苦似的粗重地喘气,充血的双目里都是癫狂。

他手上有一管空了的针筒。

“这什么?”王锴脑子一懵,用一种奇怪的细声叫起来。

陆佳笑疯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纯度杜冷丁。”

他又急促呼吸几下,用过度吸氧去平息情绪,他将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把剩下几支都放进王锴僵硬的手里。

不怪这个小年轻要和陆佳一起发疯,他来之前陆佳给他打点好了一切,包括要他带上一种纯白色的不知名药剂。要知道现在他兜里全是这玩意儿,塞了满满一腰包!

“他两分钟之内就会醒,”陆佳开始翻梦医生的口袋,“闹得太厉害,就再给他来一针。”

掏出来——那副无框树脂眼镜——只有梦医生会觉得陆佳有魔法,他跑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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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哪个角落他都能找到他。陆佳将它插进左胸的衬衣口袋里,因为除了他,代表生命体征的每一个小蓝点背后的每一个四所余孽,也都持有一份相同的BDS。他下的饵,他撒的网,收割的时辰就在太阳出来之前。

陆佳解下戴着小圆环的项链,在熟睡的梦医生的脖子手腕上比划很久都没能套上去。最后他把那个小圆环儿夹进同样从不离身的手账本里,绕几圈,交到王锴手中。

王锴接过那本陈旧的手账本,陆佳有力的手掌在他肩头捏了一下,对他点点头。

太沉了,无论是手还是肩膀。

可他还是回以沉重的点头,回以他大哥同样无惧的目光。

最后,陆佳最后一次揽熟睡在他怀中的梦医生。他抱他的后背与肩膀,蹭蹭他半长的黑色头发:如果可以多留一些那淡淡的消毒水味在身上,接下来的路他不会觉得是一个人在走。

他剜下他的心脏,以最慎重、最轻柔的动作,将他交到他选的人手中。

这和每次送他上那辆迈巴赫没区别。陆佳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在山间即将泛起晨露的空气中,看着轻靠在肩膀里那张越来越小的睡颜,他一如既往地,目送他离开。

其实他还是有点希望他可以再看他一眼——他看到远处的他睁开眼!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心想事成呀。

梦医生睁开眼,遇上远处的陆佳送给他最灿烂的皱纹!这引发了他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一个疑问:

这个人怎么笑起来眼角有细褶?

他越想越奇怪。

不行,他得去问个清楚。

怀中一阵狂涌,王锴几乎被扑出去的梦医生拽下悬崖!他掰过梦医生纤白的手腕,将一直准备在手里的安乐死,一滴不剩地推进血管里!

他一路给他打针。

一管又一管,在狭窄的悬崖栈道上,他手里的针没断过。王锴在一只手的每个指缝里都夹了一剂一次性针管,打完一针就向前推一格。当只剩下食指与中指间一支针管的时候,他就去腰包里抓一把,将指缝再度填满。

隐蔽也意味着艰险,梦医生的几次“奇袭”都叫他差点翻下山摔成肉酱。他可能就是想把自己摔成肉酱吧,毕竟他无法将自己拼回来。

他在这条栈道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到后来他已经能清楚掌握他清醒的规律,可以在他苏醒的前几秒就把针筒里的浓溶剂送进去。王锴最开始是郑悦睿看上的小子,他很早就适应了白刀进红刀出,只是今天,他杀人的次数比他那天送出的十四颗子弹还要多得多。

他的脚触到崖地时浑身都在发软打飘,咬咬牙,又一针,他带着梦医生穿过一片矮小的密林,树林尽头的公路上停着一辆画亮橙色腰线的小金人。

他把“昏”着的梦医生放上前座,系好安全带。开锁,打火,挂挡,启动......最高级的贵族轿车又平缓又稳当,要带他远离身后群山的焦糊味。

梦医生最后一次醒来,已经错过最后一次爆炸,剩给他的只有滚滚浓烟和与劳斯莱斯背道而驰的救火车笛声。王锴正犹豫要不要给他扎剩下的最后一针,他看到梦医生平静地解开安全带,从两个座位靠背中间爬了过去。

他爬上后车座,将头埋进真皮沙发里。

他那样寻了好久好久,终于满脸通红地抬起身子,坐在后座沙发上不动了。

他抱上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白衬衫。

还剩多少地方,可以寻得到他的味道?

在漫天渐行渐远的汽笛声中,这辆车要开向它的黎明。

两个月后

王锴被一阵巨大的动静惊醒。山崩地裂,天地倒转,要他扶住不断摇晃的脑袋才能停止强烈的眩晕感。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这阵“巨大的动静”是自己睡着了,手撑不住前额,鼻骨一下子砸上办公桌桌面。

他顾不上鼻子里的刺痛,挤了一下太阳穴,眯眼去看移动终端上的时间:二十分钟,他怎么跟睡死过去两个月似的。

偌大的顶层办公室里,二十多岁的帅小伙穿一身白T,青茬耳洞和黑眼圈与周围简约又高调的装修格格不入。他重新调出有一墙宽的杂乱的电子屏幕,小老头似的一张张划光七十多份待处理文件,给二十多通较重要电话回了简讯,最后拧眉去翻数不胜数的列表消息......翻到一半他就瘫回椅背,仰面喊老子不干了。

这句话没喊出口,因为他肩膀一疼,有东西压得他没办法呼吸。只几秒钟,他就重新挺直脊梁骨,继续将自己投入牛鬼蛇神中奋战。

还没等他回完第一页消息,一条简讯被发到他的个人信箱里。王锴打开闪烁的移动终端。

下一刻,他冲出了办公室,直奔前方。

“先生!先生您不能进去!您还没有登——”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内,妆容与衣着都分外精致的前台花容失色。经理看一眼那个狂奔的背影,朝这个刚调到蜀州没几天的年轻姑娘打手势,再赶紧叫保安把电梯里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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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清出来。王锴呲一下蹭进去,滑溜得像一条电鳗。

酒店十分豪华,王锴在电梯里盯着层数灯跺脚。门一开他就冲出去,正巧遇上远处那个略带学生气的身影,正被一个中年男人送出总统套房。

西装革履的大高胖子请漂亮男孩先行,又殷勤地要帮他拿行李。梦医生礼貌地冲他摆手。那指骨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摆到一半,突然按上高大男人的肩头。他压低自己的同时,男人也不自觉屈膝向他附耳。微微吐气的薄唇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家伙的眼睛被横肉挤没,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王锴看他被在身后的手:那个牢牢抓在手上的小皮箱!他的血压一下子上去!在嗡嗡嗡的耳鸣声中冲过去,迎接没有一丝情感的灰雾色眼眸,和那头肥猪惊恐的叫骂。

他拿破了皮的手去拉梦医生的手,后者也不反抗,任他牵走了。

走到半路,王锴才看见梦医生左手还提溜着那些玩意儿!他极端粗暴地抢过小皮箱,把试图回抢的梦医生死死摁住,单腿跳了好几步,豁出全身力气将它丢出去摔烂。

做完这个举动后,他继续去钳梦医生的手腕,将一步三回头的他扯走。

他将他带进一个小区,把小金人挤进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小一个停车位,然后把人从车里拽出来。这小区不大,绿化也一般,有几个大妈正结伴遛狗,看到这一幕都吓得到处躲窜。几条大点的狗朝着俩人狂吠,王锴瞪这些畜生一眼,它们呜呜两下,跑得比主人更快。

进了电梯,王锴终于松开梦医生掐出一片血红手印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同他说:

“我刚刚清点完他所有的产业。房子,豪车,地皮,商会......包括他所有的资金链。”

他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他一眼:他不作声。王锴转回眼珠子继续:

“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这里不在他的名下,他几年前买的时候隔了不知道多少层关系,本来根本不可能查到。但是我偶然间发现他有一笔非常奇怪的钱。”

他们走出电梯,走进有点旧但被物业打扫地干净亮堂的楼道间。有几户人家很嚣张,明显“肆意”占用公共资源,在门外的鞋柜旁摆了整整一排绿萝,跟好几束吊兰。

“一开始,这笔钱引起我注意的原因是它真的非常小,小到我跟人说这是他的钱对方会觉得我在讲今年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可我想把这个笑话讲下去,我继续查下去,更搞笑了,我发现这笔钱居然是干净的。”

讲到这儿他停顿一下,好像要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他放轻了声音:

“这年头还有钱是干净的?我不信,可不管我再怎么查它就是干干净净。”

可能就是因为干净所以它才这么小吧。

“你猜他拿它买的什么?”

王锴轻轻抓住梦医生的手,让他把手指举到门上。

“咔哒”一声,电子锁打开了。

入门的厚绒地毯上摆着两双拖鞋,梦医生低头看了一会儿,把脚后跟从帆布鞋里拔出来,踩进柔软的棉拖鞋里。

王锴把鞋子脱在门外,穿着袜子走进去。

玄关处悬吊着几个简单的装饰架,上面摆放着一些植物,梦医生走近一看:假的,看来主人没时间常常打理。

王锴打开下面的储物柜,里面是成双成对的备用拖鞋和不知道什么用处的一大堆工具,被杂乱地摆放在一起。梦医生看向紧挨着的另一个柜子,装得是几瓶有点小贵的红酒,已经积起灰尘,偷偷摸摸藏在几罐子包着淡金色糖纸的奶糖后边。

梦医生直起身,玄关右后侧就是半开放式的厨房。刀具砧板,蒸锅炒锅,电饭煲嵌入式烤箱一应俱全。仔细一看:碗筷、酒杯、西餐刀叉,全都是成双成对的,连餐桌上的杯垫都是两个。

牙杯,牙刷,毛巾,挂在墙上的剃须刀......那个小小的淋浴间外边居然塞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浴缸,害那洗衣机只能摆到阳台上去。王锴把梦医生推进宽敞的卧室。

好大一张床。高高鼓起的深蓝色被单下面是高高鼓起的两个枕头,扎进这张柔软的床铺肯定不输于一头砸进温暖的大海。王锴戳戳梦医生的肩膀叫他转头,一个一个拉开墙壁底下的抽屉:哗啦哗啦——手铐红绳乳夹尿道塞实木戒尺和一整套纯黑色皮质调教鞭......全他妈是性爱玩具!

王锴“砰”一下推开上面的大衣柜,映入眼帘的塞得满满当当的纯黑色换洗四件套,下面是,下面是另一套棉被......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俗?梦医生咬自己的指节:

怎么就这么红啊?

他将东西一件,一件放回原位;把那些打开的抽屉一个,一个合上。关好。王锴去储物间找了条给来访客人预备下的椅子,搬到梦医生面前,坐上去。

梦医生站在半掩着的纱窗帘后,背对着光。他将自己藏进阴影里,开始念一份很早就准备着的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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