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刚小心翼翼迈进一条腿,本来笔直躺着的人,忽然一个屈膝。黑灯瞎火中,采薇一个不防,被他给绊倒,直接趴了在他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黑暗中,两人的脸近在迟尺,温热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她手忙脚乱撑在他肩膀,想爬起来,哪知身下男人另一条长腿也曲起来,让她再次在黑灯瞎火中趴下。而且这次不偏不倚,直接撞在了他的脸上,冰冷的脸颊碰到了一抹温热柔软。
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采薇的心脏忽然就砰砰猛跳了两下,赶紧撑着她的肩膀起身,直接翻滚进了床内侧。
谢煊的声音在黑暗中凉凉响起:“想要投怀送抱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采薇下意识摸了下刚刚被他的唇碰到的脸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她没好气道:“谢煊,你故意的吧?”
谢煊冷哼了声,不置可否。
采薇钻进自己的被子,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黑漆漆的屋子里,顿时安静得只剩两人轻轻浅浅的呼吸。谢煊转过头,看了看床内侧,光线太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抿抿唇,鼻息间好像还萦绕着一点淡淡的香味。
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点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有点像荷花,又有点像清晨雨露,他从来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最近使署公务繁忙,又因为对她颇有几分怨气,其实他没怎么想过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小妻子。但今天看到她在使署乍然出现,说没有一点欣喜那肯定是假的。
他是一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并不是柳下惠,时隔半个月再躺在同一张床上,经过刚刚那一点亲密接触,现下自然是有些心猿意马。
但也只是一些,他回过头,对着黑暗中的账顶片刻,很快便困意来袭,沉沉睡了过去。
隔日早上,谢煊先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转头看向床内侧。本来对着墙的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来。睡梦中的人呼吸均匀,鸦羽般的头发扑在枕头上,秀丽的眉眼在晨光中,有种静谧的恬静,嘴唇不如白日那样红,是淡淡的粉色。
谢煊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只是还没碰到,那双闭着的眼睛忽然惺忪地睁开。
“你醒了?”采薇打了个哈欠。
谢煊不着痕迹地退开,冷着脸道:“嗯。”他掀开被子下床,“我去使署了。”
采薇撑起身子问:“你今天忙吗?中午在不在使署?我去给你送饭?”
谢煊凉凉看她一眼,道:“算了,我怕吃了你送的饭,又得拿什么交换。”
采薇好笑道:“咱们讲点道理,你的交换条件可是我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要是送几顿饭就能让谢三公子帮我那么大的忙,我天天送都乐意。”
谢煊道:“这利润还不是你说了算,回头你说亏了,我也没地方去讲理。”
采薇有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你能盼点好吗?”
谢煊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我仔细想了下,还是觉得自己亏了,除了这画大饼的五成利润,我觉得你还应该做点什么补偿一下,不然我可能会重新考虑这件事了。毕竟我娶了妻子,不是做摆设的。”
这人还贪得无厌上了?采薇哪里这样被动过,若不是这个时代女人身不由己,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真的要揭竿而起了。
她看着换上铁灰色戎装,颀长挺拔的男人,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谢煊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想想,还欠我什么?”
第57章 一更
谢煊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 便去了使署, 留下采薇在小宅院里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她欠他什么?她又能欠他什么?
一开始采薇只觉得这人是不讲道理,但一个上午过去,终于是叫她渐渐琢磨出点味儿来。莫非他这位挂名丈夫, 是想要名副其实了?
采薇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吓得打了个激灵, 想着反正他中午也不要自己去送饭, 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提前返回了上海。
临走前还特意把随身携带的钱都留在桌上, 压了张纸条说他公务繁忙, 让吴妈多买点好吃的给他补身子。
其实她也不是多抗拒这件事,但毕竟男欢女爱的前提还是应该有个“爱”字, 所以她还是先选择装死。
谢煊不到十二点就从使署回了宅子,可哪知回来一看, 自己那位专程赶来探望自己的好太太,早已经溜回上海, 只留了一叠钱给他,顿时气得脑仁儿发疼, 饭也没吃,气冲冲赶回营地操练手下那堆倒霉的大兵了。
虽然棉花收购很顺利, 但采薇那家印厂却因为政府这个月新出的《报纸条例》而订单锐减。这份法令大大提高办报门槛,严格审核, 限制报刊内容, 以此来加大言论和新闻管控, 导致报刊发行数量锐减,印厂的生意自然是受到很大影响。
从松江回到上海第二天,采薇去印厂看情况,正好遇到来跟经理谈事情的楚辞南。采薇一问,才知他的《启蒙》也受到影响,被严令停刊整改,只能来取消订单。
因为印厂的收入和纱厂布厂比起来,本来就不多,采薇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不过看到楚辞南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有点同情的。
一个文弱书生在军政时代实现理想抱负,确实处处受掣。两人正好都有空,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店边喝咖啡边聊。
“那什么时候能复刊,有时间表吗?”在临窗的卡座坐定后,采薇关切地问。
楚辞南苦笑着摇头:“不知道,报纸条例一出,受影响的不止是我们一家刊物,上海舆论向来是最开放的,这次自然也是震动最大的。有几个报人反对这种管控,已经被警察署给抓了。我现在只能等,看什么时候能拿到审核批条。”
采薇想了想道:“别的我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不过要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楚辞南笑:“江小姐太客气了。”
采薇道:“我只是不希望楚公子的才华就这么被埋没。”
看到他,她就不由得想起曾经的小同桌。她曾经想象过,那个阳光英俊的男孩以后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然而命运却没能等到他长大。如今他在这个世界长大成人,而且还那么才华横溢,她当然希望他可以发光发热,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
楚辞南谦逊地笑了笑,喝了杯咖啡,不经意间瞥了眼落地窗外,然后咦了一声:“那是上海镇守使谢二公子吧?”
采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马路对面,谢珺从他那辆雪佛兰下车,往旁边一家西式酒楼走去。因为这是公租界,他和身后的副官阿诚都穿着便服,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内。
她点点头:“对,他是我先生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