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所有所思地吃着大锅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这间办公室。说起来也真是有些神奇,去年她就来过这里一次,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就是谢家三公子。而这回来,她自己却变成了谢家三少奶奶。
上回来,她没太注意,现在才发觉,这间办公室比她想象得要简陋许多,墙上没有字画,桌上没有摆件,镇纸也只是普通的木头。比起谢公馆的奢华,这实在是不像是谢家三少爷的办公室。
她想起上回他说过的话,他们使署比不得江家有钱,五十块大洋也是笔大数字。
“你们使署好像还挺穷的啊。”她玩笑般道。
坐在她对面的谢煊看了她一眼,笑说:“你以为这是大上海?华亭不过是小县城,总共就几千驻军,除了上面拨的军饷,没有其他收入。但是要练好兵,就得花钱,只能一块大洋掰成两块花。”
采薇听他这么说,噗嗤笑出声:“如果你不是谢家三少爷,我都该同情你了。”
谢煊默默看着她的笑靥,过了片刻道:“说到钱,我有件事得跟你坦白。”
采薇抬眼好奇看向他:“什么事?”
谢煊挑挑眉笑道:“上回青竹撞了使署的车,你们不是赔了五十大洋么?”
采薇点头:“是啊,车后来修好了吗?”
“修好了。”谢煊笑靥盈盈看着她,“而且只花了不到二十大洋。”
采薇愣了下,大怒:“你故意讹我们?”
谢煊但笑不语。
采薇看他这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当兵的敲诈我们小老百姓,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煊大笑,笑过之后,说:“你这不能怪我,这数字当时是青山报给你的,你要怪就怪他。”
采薇无语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
谢煊眉目含笑看着她:“你知道剩下的三十大洋怎么花了吗?”
采薇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谢煊道:“给了伙房买了猪肉,让咱们使署的兵好好吃了两顿猪肉。使署知道内情的士兵,那阵子天天盼望着江家四少来咱们这里再撞几次车,好让大家有肉吃。”
采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继而又扑哧一声笑开。过了会儿,她想了想问:“现在也没打仗,你一个小小的穷酸华亭镇守使,作何这么卖力练兵?”
谢煊看了看她,稍稍敛笑,道:“我十岁的时候,跟着我父亲从江苏回到北京,那时候还是满清的天下,却已经日暮西山。四九城里的旗人们不事生产花天酒地,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守卫皇城的旗兵都是世袭。说出来都有些好笑,许多参领骁骑尉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只知道养鸟斗蛐蛐。十几年前拳乱,被八国联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我就想,若是以后我做了将军,一定得好好练兵,我得守得住我该守的东西。”
他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像是带着点玩笑语气,但采薇却听得十分认真,一双乌沉沉大眼睛定定看着他。
在这个时代,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能说出这番话,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谢煊说完,发觉她盯着自己半晌没说话,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采薇摸了摸额头道,戏谑道:“我还以为谢三公子只是个敢跟小王爷抢美人的大少爷,没想到还是一个有抱负的好青年。”
谢煊瞪她一眼:“别听青山胡说。”
采薇道:“这又不是青山说的,但凡知道你谢三公子的,谁不知道你当年是四九城嚣张跋扈的爷。”
谢煊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采薇想了想,瞅着他又问:“话说你真跟满清小王爷抢过美人?”
谢煊脸色微凛,道:“赶紧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划船。”
采薇抿抿唇没再问,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对面这眉目英挺的男人。心中暗想,能叫这样的男人冲冠一怒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从使署出来,已经暮色四合。谢煊让陈青山送四喜回了宅子,自己带着采薇去划船。松江水流丰富,河道纵横,两个人去得是一条水乡小河,两旁是民居,中间是河流,这河流也是当地居民的交通枢纽。
谢煊拉着采薇到了一处码头,那里停这一艘乌篷船,他先走下台阶,也不知跟那艄公说了什么,那艄公把竹篙交给他,自己跳上了岸。
谢煊握着竹篙,朝岸边的女孩儿招招手:“下来。”
采薇撇撇嘴,边往下走边道:“你会不会划?别到时候翻了船,两个人都成落汤鸡。”
谢煊道:“你上来不就知道了?”
采薇笑着踏上船头,在他旁边的船舷坐好。
“坐稳了!”谢煊竹篙用力往岸上一撑,在船驶入河道中后,他借着树梢上的月色,低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儿,弯唇一笑,在坐下握住船桨时,冷不丁用力在船的一侧跺了一脚,小小的船只,顿时在河道中重重一晃。
采薇一时不妨,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扑上前抱住他。他长衫下的身体坚硬灼热,让采薇顿时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她深呼一口气,直到听到上方的闷笑声,方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松开手,怒不可遏地用力捶了他两下:“你有毛病么?”
“别乱动,小心翻船。”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坐在这小小的乌篷船上,采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能先悻悻然退回去坐好。
谢煊看着她,边划船边哈哈大笑。
采薇瞪了他一眼,愤愤地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衫,想了想,又谨慎地盯着他,以防他再弄幺蛾子。
好在这人没有再恶作剧,只稳稳当当不急不缓地划着船。
采薇放松下来,见他划船动作娴熟,在夜色下对上他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好奇问:“你平时在华亭的休闲活动,就是划船?”
谢煊好笑道:“使署里都是大老爷们,划什么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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