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惑然:“怎么了?”
虞绍珩抬腕看了看表,“要是过一阵子雨还不停,我就回园子那边叫人找辆车来。”
“好,我没关系的。”苏眉嘴上如此说,但 心中暗忖,若是现在他回去找车倒还好,再等上一阵子天色更暗,外头雨急风紧,这里水幽树深,她一个人待在这里,说一点也不怕绝对是逞强;可是他这样回去,就算撑着伞也要淋个透湿,她怎么也不能说“不如你现在就过去吧”;待要说“我同你一起去”,却又是明白告诉他,她心虚胆。无奈之下,惟有盼着雨立刻就停,或者巴士能早一点来。
虞绍珩见她面露忧色,亦有几分后悔。
就算她真的不怕,他也不绝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外,可是叫她淋雨也是大大的不妥,她纤纤秀秀的一个女孩子,万一生了病,他可就得不偿失了。正待想一个妥当的法子,忽见苏眉折了一截竹枝,将那石桌上落着的枯叶一一拨开。
虞绍珩走近来看,只见那灰白的桌面上,浅刻着一方棋盘。苏眉本以为那棋盘像公园里常有的装饰一样,会刻了残局供游人参详,不料却是空的,便搁下了手里的竹枝,“可惜是空的,要不然,倒能解解闷儿。”
虞绍珩看着那棋盘,忽然心中一动,捡起苏眉丢下的那截竹枝在桌上来回划着,低低道:“没有子,便下不成棋吗?”说罢,轻轻阖了双眸,对苏眉笑道:
“我下得不好,师母让我执黑吧。”
苏眉讶然:“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闭目笑道:“我听许先生说的。”他这句也算不得谎话,苏眉会下盲棋确是他从许兰荪口里“听”来的,只不过并非许兰荪对他“说”的而已。
苏眉听他如此说,便猜度许是他和许兰荪聊到棋艺时说起的闲话。
只是她会走盲棋这件事纯是儿时随父亲学棋的意外所得,其实就算是大国手,不经训练,也未必有这个心力。然而看虞绍珩神态悠然,倒是把这件事看得极寻常,不像父亲第一次见她一看踢毽子一边陪姐姐下棋,把她拎到书房一番痛斥,“一点奇技淫巧,也拿出来炫耀,浅薄至此……”她怎么辩解是她先在踢毽子,姐姐非要拉她下棋的云云也没有用。
她欣然一笑,也阖了眼。
虞绍珩执黑先行,小目下子,苏眉听着,不由皱了皱眉,这样的起手式变数太多,两人下的是盲棋,原本就耗心力,他倒不嫌麻烦。
两人头一次弈棋,彼此相知甚少,皆是一面布局,一面试探对方的棋力心意,思量自己该是怎样一个走法。
交替了二十多手的夹挂间拆之后,苏眉发觉虞绍珩的棋比她想的要好上许多,便放下心来,专心布子,亭外的雨声仿佛也淡了许多。
虞绍珩亦“看”出苏眉的棋势虽然走得谦逊,极有耐心地同自己纠缠,实则绵里藏针,只是不知道她的人,骨子里是不是像她的棋呢?
二人不过是消磨时间,皆无争胜之心,落子亦显随意,不多时就到了中盘。苏眉暗忖要是这样下到收官未免太辛苦,便认真“审视”起脑海中的棋局来。
她“动作”一慢,虞绍珩立时会意,待听她隔了约莫两分钟的光景才落下一子,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克制的欢悦,便知道她是自觉走了一着好棋。
然而,她语气中透出的欢悦,却分了他的心。
他没有马上去“看”棋局变化,连她提了哪两颗子也无暇顾及,他豁然睁开眼,她嫣然含笑的面容,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翘起的唇角顶开两点梨涡,微微颤动的睫毛装点着温柔优美的眼部弧线,沾了雨水的刘海抿开了,浓淡有致的一双黛眉平缓匀长如连绵远山,她柔润清新的容颜像白瓷碟子里盛着新剥的春笋。唯有眉心的一点娇红,在暗淡天光里,散发着似说还休的朦胧诱惑。
她从来没有这样全无防备地任他打量, 恍如旧时光里那个紫薇花下的稚龄少女。
苏眉久久听不到虞绍珩落子,又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思路,又等了五分钟的光景,终是忍不住了,试探着悄声问道:“你还没想好吗?”却全然不知,她蹙眉咬唇、小心翼翼的困惑之态尽数落在了他眼里。
虞绍很看着她娇惑的神情,几乎想要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发,抚抚她的脸,却终究是忍住了,微笑着柔声说道:“我输了。”
只见苏眉先是一怔,既而掩唇一笑,睁开了眼,“你不是输了,是忘了,你……”她满眼活泼泼的笑意和未说完的话,同时定格在了虞绍珩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