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看见他们过来,连忙把手里的线轴塞给哥哥,朝苏眉迎了过去:“许夫人!”不等苏眉答话,她自己先皱了下眉,歪着头莞尔一笑:“这么叫你好生疏,我能叫你名字吗?”
她软语娇声,带着点小女孩的娇憨神色,苏眉亦觉得此时此地,她这样一本正经地唤她有些别扭,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惜月又转眸打量叶喆和唐恬,“唐小姐你好,我叫惜月。”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处替他牵着风筝的虞绍珩:“那是我哥哥。”
唐恬方才已经觉得这女孩子秀美非常,此时近看,更觉她容貌出众之外,别有一种活泼自然的优雅态度,此时听她跟自己问好,却是惑然:“……你好,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惜月柔柔笑道:“我们没见过,不过,听人说得多了,就像是见过了。”说着,笑吟吟地看了叶喆一眼。
唐恬颊边一热,只听叶喆抢道:“月月,你现在也会说谎话了,我哪儿跟你说过……”
惜月倏然睁大了眼睛,“……啊,你常常说的那个又聪明又漂亮心肠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叫你喜欢的不得了的女孩子,不是唐小姐吗?”
她一串话叮叮珰珰说下来,叶喆应不好应,驳不能驳,既怕唐恬误会,又不敢得罪惜月,只好厚着脸皮冲惜月咧了咧嘴:“月月,你是越来越像你哥了。你听得不错,眼力也挺好,这就是唐恬。”
惜月掩唇一笑,正色对唐恬道:“唐小姐,初次见面,我唐突了;要是你不介意,就叫我惜月吧。”
唐恬原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虽然颊边红晕未退,仍是笑容明朗地点头道:“惜月,你好。”
惜月笑眯眯地看了看她手里的蝴蝶风筝,“你们就带了一个风筝啊?正好我们那边还有一个。”说着话,手已挽在了苏眉臂上:
“都是我哥自己扎的,等一下让他放起来,你拿着玩儿就行了。”
说罢,挽了苏眉就走。
三人见状,只当她是有意拉开苏眉,好让叶喆跟唐恬单独相处,苏眉暗笑而去,只剩下一脸娇红的唐恬和满眼感激的叶喆。
惜月带着苏眉过来的工夫,虞绍珩已经把那只沙燕风筝放到了半空,见她们过来,不紧不慢地续着线踱过去,把线轴交在惜月手里,柔声笑道:“别光看天上,也小心着脚下,别绊倒了。”
“知道了。”惜月答着话,已被风筝牵着往前去了几步,绍珩又叮嘱了一句“小心”,这才换了端然神色,仿佛有些抱歉地对苏眉道:“刚才被我妹妹当桩子系风筝了,没过来跟您打招呼,失礼得很,还请师母见谅。”
苏眉抿了抿唇,柔声道:“……没有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眼下这光景,唐恬自不必说,惜月言谈间亦全拿她当个小姐妹,虞绍珩这样毕恭毕敬,她自己亦觉得别扭,抬眼间,见惜月欢欣雀跃的牵着风筝,便另起了话头:“听惜月说,这风筝是你自己扎的?”
虞绍珩点头笑道:“我弄给惜月玩儿的,让师母见笑了。哦,我们还带了一个。”他快走了两步,从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捡了另一个风筝过来,“您要不要试试?”
苏眉接过那风筝,却是一根横篾上扎了两只面孔相向的沙燕,一只同惜月正放的那只一样,蓝白两色如瓷器青花,另一只却是黑翅白腹,身上用艳粉娇绿彩绘着大朵的蝴蝶牡丹,她拿在手里端详,不由脱口而出:“好漂亮,是你自己做的?”
虞绍珩听到她夸赞,面上却露出了少年般的惭愧羞涩:“嗯。小时候看到曹寅的《南鹞北鸢考工志》,觉得有趣,就自己动手试着扎了,早先扎得丑,不敢拿出来放。”
苏眉听得莞尔,虞绍珩见她笑了,倒像是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急忙道:“应该很容易放起来的,你试试 ?”他这般神态,和平日的沉稳练达判若两人,叫苏眉不禁想起元宵那晚,他在她院子里扫雪,顺手堆起的小雪人。他急于掩饰,却又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天真稚拙,宛如淌过茵茵芳草的明净溪流,掬水在手,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执了风筝往山坡上走,试试了风向,指尖一松,那一双沙燕立时便乘风而起。苏眉见这风筝不但画工精美,扶摇直上飞得也极平稳。她一面徐徐送线,一面暗赞这风筝扎得精良。她全神贯注牵着风筝,便不觉察虞绍珩踱回来时,视线始终盘桓在她身上。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单纯的笑容,便是许兰荪去世前也没有。那时候,她笑起来总带着些抱歉的意思,像是时时都在怕自己会做错什么似的。她眼里总在留心别人,自己就看不见了。现在,她眼里只有晴空之上的一只风筝,那风筝飞得好,她颊边的酒窝就笑得深,连眸光也仿佛比平时晶亮璀璨。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实在应该多出来玩一玩。虞绍珩慢慢走到她身边,既满意她喜欢他的风筝,又可惜她放起风筝来颇为老练,倒让他没了帮忙的机会,“想不到师母风筝放得这么好。”
“没有,是今天风稳,你的风筝扎得也好。”苏眉转着线轴,盈盈一笑:“我自己也扎过,就是那种最简单的米字风筝,飞得高,不过不漂亮,铰断了放走也不心疼。”
绍珩听她如此说,见她线轴上的风筝线只剩下薄薄一层,从衣袋里摸出钥匙串,拨开上头串的军刀,在风筝线上一划,那一双沙燕顿时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