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喆一怔,就觉得胃里——不,是脑子里隐隐一抽,“呃……我以前,都是跟绍珩一起吃饭。“一边说,一边犹犹豫豫地往下编:”……有时候,也有他认识的女孩子。”
虞绍珩支颐坐在他们对面,闷闷“嗯”了一声,表示附和。
唐恬方才直直问了这么一句,也觉得后悔,好像自己在追究什么似的,一直到三个人出了巷子上车,也不肯再轻易开口了。她一个人默默坐在后座上检讨今日种种失态,正自出神,忽听虞绍珩在前头问道:
“对了,我听欧阳阿姨说,许夫人搬到你们学校附近了?”
14、催雪(二)
唐恬这才发觉车子已经拐到了竹云路,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苏眉,“是啊,就在前面不远。” 她说完,心思一动,道:“你们前面把我放下吧,正好我去看看她。”
她同叶喆来往,一直不敢告诉父母,有时候跟母亲编了谎话,事后又后悔,还总要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今天晚上回去,母亲照例也会问,她这会儿去看看苏眉,回家告诉母亲,倒不算是说谎,最多算是没有把真话全都说出来罢了。
虞绍珩在前头听着,却是正中下怀。
他今日带唐恬和叶喆到这里吃饭,便是想着吃晚饭从唐恬回家一定经过竹云路苏眉的住处,他顺理成章地提一提,便能不着痕迹地跟唐恬约个日子去探苏眉——只要唐恬开口,不用他说,叶喆十有八九就先接住了。没想到,唐恬居然这么配合,自己今天这餐鱼倒是喂得十分划算:
“那我们也去吧,过门不入,好像不太礼貌,是吧叶喆?”
叶喆乐得在唐恬身边多蹭一会儿,对虞绍珩这句话正是求之不得:“对啊,一块儿去看看吧,也不知道小师母一个人怎么过年呢。”
苏眉暂住的小院子只有浅浅一进,唐恬走到门前,门都不叩便扬声唤她,话音刚落,便听苏眉在屋里应道:“来了,等一下。” 可是人却没有立刻出来,过了片刻,方才开门,“你怎么来了?” 见唐恬身后还跟了叶喆和虞绍珩,更是讶异。
唐恬一向性情直率,有些事要暂时瞒着父母,但对苏眉却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实话实说:“我们吃饭路过这边,顺便来看看你。”
苏眉跟叶喆和虞绍珩点了点头,让着他们三人进来。
虞绍珩进到客厅,见堂中孤兀地搁着一把椅子,不由有些奇怪,视线一掠,见临窗的条案上靠门一边躺着一枚白炽灯泡,心下了然:原来他们刚才叫门时,苏眉正在换灯泡。他看着苏眉若无其事地挪开那椅子,心头微怅,他们该早来几分钟,就好了。大约人这一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不经意间迟了迟,便全然错过了。
苏眉仍是服丧的打扮,素黑的曳地长裙,细细一排乌黑的小纽扣从腰际一直扣到领口,人愈发瘦了两分,腰肢绝细,秀净的面孔唯一双眸子显眼。到这一刻,虞绍珩不禁有些后悔跟着唐恬过来。若只是她们两个,或许还可以随意聊几句闺中私语,可因着他和叶喆也在,苏眉便完全是待客的习惯了,让着他们坐下,又张罗着泡茶。
大约是那灯泡的缘故,他再看这屋子,完全换了审视的目光,一心要把可能的毛病都拣出来;可是看了两遍,四处窗明几净,规矩妥帖;仿佛唯一的漏洞,便是被苏眉自己换下来的那个灯泡。就连堂中一张许兰荪的遗照,她料理得都别有一点心思:
她没有用丧礼上那张和蔼端然的黑白特写,反而放了一张许兰荪在摇椅上读书的照片,一身长衫,恂恂儒雅。镜框前置着一个青花瓷瓶,里头养了一枝半开的蜡梅,幽香缕缕,一室皆清。
这境况叫他不太满意,他不是不愿意她日子过得妥贴,而是她这里太妥贴了,他就不那么容易寻到机会介入她的生活。
更叫他不满意的,是苏眉沏了茶出来,极郑重地同他道谢:“这件事实在是麻烦虞先生和虞夫人了,等过了孝期,我一定府上向令尊令堂当面道谢。”
她一本正经地充大人,言语神态竟也把他当作个传话的晚辈,而他只能客套虚应,却仍然改变不了她带着抱歉的感激。
于是,这杯茶喝进嘴里,让虞绍珩觉得格外不受用,然而这唇齿间的轻涩却刺得他灵光一闪,嗅着茶烟道:“师母冲得是瓜片?”
苏眉点点头,随口谦辞道:“这茶是在附近随手买的,拿来招待客人是寻常了些。”
虞绍珩道:“不是茶不好,是冬天喝绿茶伤脾胃,不如红茶或者乌龙茶养人,师母喜欢喝什么,回头我拿些过来。”
苏眉忙说“不用麻烦”,虞绍珩却道:“不麻烦,从前许先生也常到我家里喝茶的,尤其喜欢大红袍。”
苏眉听他说起许兰荪,眸光一黯,便没再说话。唐恬撇着嘴角瞟了虞绍珩一眼,责怪他平白无故去提苏眉的伤心事,大口喝了杯里的茶,对虞绍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