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影子里,有的人坐在轮椅上,有的人挂着输液瓶,有的人弹了几下,就把助听器摘下来,耳朵仔细凑上去听;有的人得了白内障而眼盲,会因拨错琴弦,眉头微蹙,又不肯服输地重新弹。
这个场面,看起来,其实是有点滑稽可笑的,可是这些学生们默然站立良久,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眼中的神情,那样熟悉。每一个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坚持的人,都能明白那份珍重,和对自己乐器的爱与共鸣。
舞台后,舒茂菁正在监督法曲舞蹈的排练。
许盈沫在和音乐厅交涉的时候,并不是空口提出来的。先前,乐团的人就知道了《香神领域》里的法曲复原舞蹈,对此十分振奋,而他们的创作方式是燕乐二十八调,加了打击乐钟、磬。乐团和剧组双方讨论,如果能把法曲大舞整合进演出里,不但风格上合适,而且更丰实了他们的创作理念。
这一年来,舒茂菁的研究有了不少新成果,既然乐团需要,她就把新编排的复原舞蹈,放在了这场演奏会的开头。不过,想到这毕竟是老人们的临终演出,她不想让舞蹈抢了风头,就决定精简人数。
“开场只留四个人表演舞蹈,容妩的天赋是最好的,表现张力好,让她继续做领舞,妈妈可以在幕后指挥。”舒茂菁在后台,平等地和许盈沫商量着。在对待女儿的事业上,她十分用心,陪着她把这个电影做好。
听完了安排,许盈沫倒是没急着发表意见。她想了想,忽然拉起了舒茂菁,“妈妈,你跳个舞吧……这段时间,你的身姿比以前灵活多了。”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吗?”舒茂菁笑了起来,她也挺奇怪,这两年来,她的身骨愈加柔韧,舞蹈生涯不但没有因为年龄而受影响,反而感觉在逐渐恢复青春时期的活力。
她也曾经以为,这应该是幻觉。可是肢体的柔韧度、体力都告诉她,这不是错觉。因此,这段时间,她跳舞都比平时多了,生怕这是命运无意中的慷慨,等发现了她这个漏网之鱼,就把这份幸运收回来。
如今在女儿的鼓动下,舒茂菁跳了几个动作,仪态优美,身形翩然。宋琢曦正好来为她送饭,看到母女二人相处,他便不去打搅,倚着门框,静静地欣赏。
“嗯……好看。和妈妈年轻时候跳的一样好看。”许盈沫点着头,真心实意赞赏。焦子玉的任务都做成了85%了,妈妈要是还恢复不了年轻时候的巅峰状态,她就可以把系统拆烂了。
“瞎说,我年轻跳舞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上哪儿去看。”
“飘在大荷叶子上看的。”许盈沫趴在椅背后,手肘撑在椅子上,托着腮笑。这是她很小的时候,问妈妈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舒茂菁给她的回答。
听她扯这桩事,舒茂菁被逗笑,安静了一会儿,就听她忽然认真说道:“我真的看到过。艺考那会儿,我去找了你以前在的S省歌舞团,他们有演出档案,我看了你的演出。”为了镜头里那惊艳众生的舞姿,她当时忽然明白了母亲后半辈子,为什么这样遗憾。
闻言,舒茂菁的笑容淡了下来,跳舞的动作也缓了。她没有说话,走上前,手放在许盈沫的头发上,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盈沫仰头道:“不过,妈妈现在跳的也很好,你现在的状态,上台完全没有问题。《最后的乐团》开场的舞蹈,就由您来跳吧!”
舒茂菁拍了拍她,把她不切实际的念头拍回脑壳里:“开什么玩笑,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这种机会,还是多留给小辈儿们吧。”虽然这样说着,她心里也觉得颇为向往。毕竟站在舞台上,是每一个热爱艺术的人的毕生情怀,她又怎能忘却。
许盈沫干脆从椅子上站起来,拉起她,来到大礼堂外。外面几个女孩儿一边聊天一边练基本功,头发高高挽起,就如舒茂菁年轻时的样子。
她认真道:“不开玩笑,《最后的乐团》,也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圆梦的礼物。
一旁,秋日红枫下,容妩和那几个女孩儿做好了热身,开始练起了舞蹈步骤。看到她们轻盈的步伐,舒茂菁心中有种恍然——那仿佛是自己也可以做到的,她的身体,在看到这些动作的时候,有情不自禁的共鸣。
心中,许盈沫告诉她,这场演奏,也是她的演出机会,是送给她的礼物。在人生走到不惑的年头,这何其幸运。
舒茂菁意外之余,心中徜徉满满的,都是感动。
“妈妈,这场音乐会,于不同的人而言,它有着不同的意义。不仅仅是信仰。”许盈沫对她笑了笑,前所未有的自信:“对我,对你而言,都是如此。等它上映后,我还会给观众,解读出其它的意义。现在,先给你卖个关子。”
红枫似火,在秋风中袅袅而落,母女二人脚下铺了一地金红。舒茂菁微微一笑,挽起被风吹拂的头发,走上前,双手捧起许盈沫的脸。
“妈妈突然不后悔,从前那些年的选择了。”
“因为不管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过往,我生下了你。看到你,我那些年的人生,都值得。”
专业窥屏三十年的宋琢曦,此刻仍然在一旁专业“窥屏”,不过他是无所谓的。
只觉得这暖心的一幕,让他无比放心。
因为他喜欢的人,特别特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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