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这一切,我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再也撑持不住,躺倒在地。
明明身子已疲累到极点,可是我却不敢睡去。虽然我再在守在他身边什么也做不了,没有烛火,我甚至连想为他包扎伤口都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旁,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替他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无事。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幼时,每当我生病觉得身子难过时,只要娘亲温柔地将手放在我的额上,柔声哄我,我便会舒服好过许多。
我只希望这个曾抚慰过我的法子,也能同样让受伤的他觉得好过一些。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只要他能活下来,我愿意折寿,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不知是他身子强健,还是上苍听到了我的祈求,好容易熬到天色微明时,我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不禁喜极而泣,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一整晚,我都不敢去探他的鼻息,生怕会……
我只是一直将手放在他额上,安慰自己,他的额头尚温,定然是无事的,心里却又拿捏不定,不能确定他额头微温是因他仍活着,还是——被我的手所焐热的。
天色渐明,我终于看清了他臂上的箭伤,斜刺入肉内,看着吓人,但伤口却似并不很深,创口的血似乎已经凝固,不再有血渗出来。
我踌躇了一下,忍着羞涩探手到他怀中,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金疮药。我听嫂嫂说起过,也替嫂嫂上过药。
可惜,我将他怀里翻了个遍,除了一块烙饼,什么都没找到。可即使没有金疮药,他臂上的箭也得早些拨出来才好。
我原本是有个小包袱的,里头装了些换洗的衣物,可惜这一路逃避追兵,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只得走到角落,背过身去,从贴身里衣撕下长长的一条,再走回他身边,双手攥住箭柄,深吸一口气,咬牙猛地一拨——
只听他闷哼一声,我心中一跳,忙目不转晴地看着他,盼他能睁开眼睛,就此醒来。
可他的双眼——却仍紧紧闭着,哪怕我轻声唤他,他也仍是继续昏睡不醒。万幸的是,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我一边替包裹伤口,一边有些担忧。
看他的箭伤,只入肉寸许,且并未伤及要害,流的血也并不多,伤势应该并不严重才是,可为何一夜过去,他却仍未醒来,而且面如金纸,瞧着极是吓人。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双目紧闭。比起昨日纵横马上、雄姿英发,令人心折的少年将军,此时受伤虚弱的他反倒更让人心弦轻颤,不能自己。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久未饮水,他的唇苍白如纸,干裂起皮,看得我心里难过极了。
虽然害怕,我还是大着胆子从他的枣红马身上解下水囊,可惜只倒出来一滴水,连让他润润嘴唇都不够。
我忽然想起,从家中逃出来时,我百忙之中,顺手还带了一包平日最爱吃的西极石蜜揣在怀里,这蜜糖的制法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用甘蔗所做而成,想来多少能润喉生津。
我忙从怀中掏出来,拈起一颗送到他嘴里,轻声道:“公子,你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找水喝,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紧攥着手中的水囊,我鼓起勇气,走了出去。我并不敢走太远,幸而离茅屋不远处有条小溪,我装满了水快步回到茅屋,却又犯了难。
他如今重伤在身,如何能喝这溪中的生冷之水,须得将这水烧熟了才使得。
我搜遍了整个茅屋,好容易找出半个瓦罐来,勉强可以用来烧水,可是火呢?我要怎生才能弄出火来?
身为大家闺秀,我自幼被养在深闺,所学虽多,却从不曾学过要怎样生火?
我呆呆地蹲在地上,看着那只陶罐和几根枯枝,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从小,父母亲人总是夸我聪慧颖悟,可是我却从未如此时这般觉得自己无用。
我读了那许多书,会抚琴、会女红、会茶道花道,又有什么用?我连生火都不会?想要煮一碗热水给救我之人都做不到!
越想,我越觉得委屈无助。
兄长战死的悲痛、举家逃亡的惊惶、还有和亲人失散的恐惧……
我再也承受不住,不由坐倒在地,抱着双肩小声啜泣起来。
我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听一个沙哑的嗓子道:“别哭,别再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觉得更文的时间越来越早啦,争取明天再早一点*^__^*
第4章 往事
“别再哭了……”
我的耳边再次回响起这句话,一样的四个字,一样的沙哑嗓音,可是说话人的语气和五年前相比,却已是大相径庭。
五年前,他可以忍着伤痛柔声抚慰我一个陌生人,耐心而又温和。可是如今,对我这个名份上的表妹,他所有的只有愠怒和暴戾。
“你要是再敢为程熙流一滴泪,我就让程家所有的人都去给他陪葬!”
他突然丢下这一句,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你——”我悲愤不已,可再是愤怒,也还是没能冲着他的背影说出“你敢?”这两个字来。
他父亲卫畴当年起兵之初,四处攻打城池,为了示威天下,开其利路,所攻打的城池,凡围而后降者不赦,尽皆屠之。
先后屠了柳城、彭城、傅阳、渠城、睢陵、夏丘、河池等数个郡县。其中只彭城一处,就死者万数,泗水为之不流。
有其子必有其父,子承父业,别说杀尽程氏族人,便是屠了这邺城,他卫恒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当初,卫畴攻打宛城,围攻月余方才攻下,正是为免全城上下惨遭卫畴屠城,我姨母杜氏才会委身于卫畴,最终做了他的夫人,而这——正是卫恒这般憎恨我的原由。
在他不知道我的身世时,他待我极是温和,既不会觉得不会生火的我没用,也不会嫌弃我打回来的生冷溪水,还把他仅有一块烙饼让给我吃。
他宽慰我说,沿途他都已留下记号,最多不过半天,他的属下一定会找到他,到时我就不用担心他的伤势,也不用担心自己不会生火……
他说他会把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替我找寻失散的家人,一定会让我们团聚……
他嗓音沙哑,让人听得有些难受。可是听在我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我心中所有的恐惧不安,都被他那沙哑低沉的嗓音所驱散,不知不觉,我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