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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八角铜风铃在冷风中叮叮当当,葵安静地看着远处天蓝色的烟幕,用带着纯黑皮革护甲的手将鬓角边的碎发理到脑后。
“还有未尽之言吗?”葵淡淡地说:“如果谈话结束了,你就自我了断吧。”
林酒眠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锅,面前的人近乎妖冶的美,葵家主对于他出轨一事过度平淡的反应都让他有种事件的发展完全脱轨的感觉。尽管他在与那名少年媾和的时候,就有了被乱棍打死的觉悟,但被葵家主以这种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来,他还是很出乎意料。
“我……我不想死。”林酒眠的手握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我想去外面,过那些我从没经历过的生活……”
葵轻轻拨动了手中的弓弦,清越的声响在庭院中传开,他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希望你死。”
“但是没有办法,规则就是如此。”葵说道:“你与周家的孩子私通,按照家规,你自然应当被处死。”
“您是葵家的家主,您的言行即是铁律。”林酒眠抓到一丝希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既然你不希望我死,我就没必要受到家规的处罚。”
葵扫了他一眼,微微一哂:“不。葵家的规则才是葵家今日一切赖以生存的铁律。”
“我们在规则中存续了几百年,规则是牢笼,也是保护我们的铁幕。”葵非常闲适地在他的面前草地上盘腿坐下了:“就像天体按各自的轨道运行,葵家的每一个人也都各司其职,这才有了葵家今日的繁盛。”
他的话语非常轻松,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人的生死不过是天地间沧海一粟,让一个玩物死在规则里,就像掸去肩上一粒灰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这对我并不公平。”林酒眠手脚发冷,他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那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别人脚下的玩物,而你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家主,无忧无虑地踩在其他人身上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你作为食利者自然愿意维护规则的存续,我在你眼中不过是只蝼蚁,同一只蝼蚁谈论制度与规则,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可笑么!”
葵家主对他的生死态度十分暧昧,虽然令他自裁,但没有立刻动手,与其像只绵羊一样乖乖领死,不如争上一争!
葵不以为意:“并非如此。”
“葵家家谱中记载的第一代葵家人,就有收养孤儿的故事。那时帝国还只是一盘散沙,城邦林立,群雄争霸,战火持续烧了四十多年,产生了非常多的父母双亡的孤儿和养不起孩子而扔掉的弃婴。”
“葵家人收养了许多这种孩子,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在战乱里,而孩子长大后为哺育他们的葵家效忠,让葵家没有在帝国时代来临前像其他贵族一样分崩离析,甚至得到了御前圆桌的席位,这也是今日葵家的根基。”
“这件事成为了一桩美谈,也作为葵家的固定项目被保留了下来。到现如今,葵家会收养孤儿并将他们抚养长大,收养时会对孩子的资质分类,身体强健的培养为卫士,资质一般的分为仆从,长相漂亮秀气的就当做玩宠养着。”
“可是没有人生来就想成为别人脚下的玩宠。”林酒眠低声说,死死盯着葵家主雪白睫毛下淡色的眼珠:“你们擅自决定了其他人的一生,还希望他们能对葵家感恩戴德?”
“如果葵家没有因为家训传统收养这些孩子,他们绝大部分都会因为无人庇护而死。”葵淡淡地说:“你能在我面前抱怨命运不公,也是因为你活了下来,没有成为路边被野狗撕咬的尸骸。”
“这太荒唐了。”林酒眠说道。
“有些规则看起来荒唐,每一条都是由鲜血的教训凝成。”葵缓缓道:“帝国成立之初,社会混乱,尽管世家明面上都以出入声色场为耻,但大家私下还是会将与受欢迎的娼妓共度良宵为可夸耀的谈资。久而久之,葵家也因为这些生出不少丑闻,甚至动摇了根基,所以在那些孤儿中挑选了品貌上佳的,这种知根知底的孩子养大了,总比外人来得放心。”
“玩宠虽然身份低微,但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少不了。”葵说:“这交易非常公平,你从葵家训练玩宠的营地里出来,难道没有听过大家的期待吗?”
林酒眠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呢,葵家养育了他,自然要向他索取些什么,而他给不出,也不想给。
穿最漂亮的绫罗绸缎,每天能吃一百个鸡腿,还有被家主赐名的殊荣……这些都是同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却都对他没有吸引力。
他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的比这多的多。
只是一切都要结束了。
“葵家主。”林酒眠直起腰身,向他深深叩首:“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写一张纸条,与我的遗体一同烧成灰烬,撒在大海里。”
“为什么?”
“人死后的灵魂在渡过三途川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压着重量,灵魂就会轻飘飘的,被冥界的水流冲到未知的地方,无法轮回。”林酒眠轻声说:“我要在纸上写我的名字,这是我走到现在
', ' ')(',唯一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想将它带进冥国。”
“玩宠在出训练营前都以编号相称,直到被赐名。”葵说:“你叫什么?”
“我有名字,”omega重复道:“我叫林酒眠。”
无数片段在他面前闪过,有人握着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写字,教他看天上的星星,给他讲外面的世界。
他有名字,他是被祝福的,他也曾被人期待与喜爱过,他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比外面任何人差什么!
“酒眠。”葵的声音清晰缓慢:“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的父母。”林酒眠说。
葵的表情在日光下看不分明,像是融进了光晕里。庭院寂静,就在林酒眠以为葵要失去耐心直接处决他的时候,葵像是疲惫了般,复又拨动那张弓弦,像是在弹奏一支无人能懂的曲子。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至此为止的人生,你认为是有意义的吗?”
“有。”林酒眠在萦绕于庭院之中的风中睁大眼睛:“尽管它荒诞滑稽,我否认命运,但我绝不会否认我的人生。”
清越的一声脆响,葵放下了手中的弓,站了起来。
“那就先欠下了。”葵自言自语。
“给你一天的时间。”他开口说道,银白的长发在空中飞扬:“逃走吧,然后向我证明你人生的意义。”
“我……”林酒眠的心砰砰直跳,心脏深处的烙印也鲜活地恢复了疼痛:“您……您放过我了!”
“没有。”葵摆摆手,“家规只说私通者当处于死刑以正家风,却没说处刑时间,今日天气太好,不适合见血,等挑个合适的时候吧。”
“给你一天的时间逃跑,一天之后,无论是被葵家的侍卫抓住处死,还是因为精神烙印发作心脏枯竭而死,我都不会再过问。”
“等某一天你有资格活着站在我的面前时,再来谈论这些吧。”
“就让他这么走了?”一旁的侍卫惊道:“家主大人,这……”
“一个孩子。”葵家主淡淡地说:“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孩,就随他去吧,困在这锦绣堆里确实没什么意思。”
侍卫是从多年前就一直跟着现任的葵家主的老人,他看了眼远处已经跑得只剩一个小点的小孩,又说:“可他是家主大人接到位置后,挑选的唯一一个……我以为……”
葵家主把玩着缠绕在手臂上的戒珠,想起看见那个孩子的第一眼。
在所有人里面,他的莹绿色的双眼雪亮,如同小小的新刃,带着一身没被磨平的傲气,像只关在笼子里,却会随时窜上来咬你一口的野猫。
“我杀了自己的兄弟,囚禁了上任家主,得到了这个位置。”葵慢慢地说:“我为了这个位置的合法性,自然得沿袭上任家主的所有行为,有些人甚至连葵家主换了人都没有发现。葵家主只是一具外壳,一个符号,只要有人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是谁都没有关系。”
“这个位置从外面看起来无比美好,我上位后,葵家摄取了现任家主被枭首的德莱塞家的政治地盘,御前圆桌的职责压得我连帝都都不能出,葵家在帝都圈了再大的地,也不够我像以前一样,在境外星系当只自由的白鸟——星舰因为航空管制甚至没法在帝都上空起飞,我能做的只有在雅致的庭院里拉弓射箭,空泛地回忆一下过去。”
“他的眼神野心勃勃又无比天真,就像我被王女选召,回帝都前一样。”葵轻声说道:“本来想着把他提上来哄哄,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过,第一夜就找人媾和还闹到宾客面前,生生打了葵家的脸,这下只有放他走和让他死两条路了,确实是个傻得有几分聪明的孩子。”
“林酒眠,林酒眠。”葵伸了个懒腰,用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或许为他取名的人,也是想看这种酒神精神的具现化吧。真期待能与他重逢的那天——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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