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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冷的气流再次从师巫洛的指尖涌出,源源不断,一次又一次地拂过伤口处。伤口其实在刚刚就不疼了,气流微寒似乎就是为了欺骗神经,隔绝疼痛这人匆匆赶来,在生死一瞬间拔刀又疯又狠,仿佛能把天地都切开似的。

能把天地切开的人却在挥刀前记得另一个人最讨厌疼。

仇薄灯侧过脸,望着在鱬城空中徊游的鱼群。

所有的晦暗都被驱散了,整座城沐浴在前所未有的辉煌里。

数以亿万计的鱬鱼在城池的天空中盘旋,每一条鱼每一片鳞甲都在竭尽全力地发光。它们盘旋在一起,就像一片片晚霞在天空中流动。最后晚霞围绕着一个中心聚集在一起急速旋转,千道万道虹光从旋舞的鱼阵中放射出来,就像一轮耀眼的太阳腾空而起。

金属质的鱼鳞碰撞着,仿佛百万铁弦被一起拨动,仿佛百万铜钟被一起叩响。

仿佛百万人一起高歌怒吼。

陶长老的剑停在舟子颜的喉间,久久没能刺下去。

狂风四卷,舟子颜踉跄着跪倒在地,仰望天空,忽然泪流满面。

所有鱬城人都跪倒在地,都仰望天空。

都泪流满面。

他们听到了来自百年前鱬城的歌声。

那是祖辈英魂的歌声。

百年后的人们终于听懂了他们在唱什么。

他们唱生不必期,唱死不必惧,城与人活着就是为一口气。于是百年前太虞氏践杀神鱬,百万人愤然起身,百万人奋不顾身,百万城人百万兵。男女老少挥刀舞剑,冲向高高在上的牧天人。

其烈如斯,其悲如斯。

这就是鱬城。

一座没有瓦全,只有玉碎的城。

可是,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让它碎去?

左月生下意识地朝舟子颜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陶长老的剑缓缓地垂落,再也无法举起。

是天道不周,是冤苦难伸。

是百氏,是太虞。

山海阁。

你没骗我,仇薄灯的声音很轻,被鱬鱼濒死的高歌淹没,鱬城真的很美。

他的确喜欢这座城。

你想看日出吗?

师巫洛没有看悲哭的城人,也没有看瑰丽如梦的群鱼,只是抬眼望着仇薄灯。

仇薄灯转头看他。

你想看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

第41章日照大地雨落八方

银灰色。

高天、雪脊与冰湖的颜色,这么浅这么淡的颜色,景也好人也好,落进去就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来。

仇薄灯移开视线,垂下眼睫。

好啊。

好啊两个字出口的时候,仇薄灯轻微地愣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风拂过他的脸庞。那是从高天而下的风,掠过太古的雪脊,掠过冰湖,风里藏着那么多的窃窃私语,藏着无穷无尽的心事,也藏着渺远的歌。

的确有歌声。

师巫洛站直身,袍袖在风里上下翻飞。

他一个人唱起一首古老到仿佛可以一直追溯到天地未分时的巫祝祝歌。

四字一句,两句一节,晦涩昌谛,韵节悠清。没有辅祭者,没有叩拜者,不像鱬城祭天也不像枎城血祭,对待天地鸿蒙的态度,既不拜伏也不献媚,只是一种叙述。他握刀杀人凶戾如鬼,唱祝却清如初雪。

祝歌拔地而起,穿云而上。

高空。

暗云急速奔流,昼与夜的碾盘被风推转,绞动时岁的锁链。

雄浑的青铜钟声振聋发聩。

城祝司里舟子颜全身一颤,他扭头朝声音传来的城门方向看去。

钟钟响了?

他喃喃自语,下一刻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城门的方向狂奔。他以为自己在狂奔,其实步伐比耄耋之人快不到哪去。他浑然未觉,只是狂喜而又不敢相信地呼喊。

钟响了!

那是四方之钟的声音。

是天地的号角!

城门轰然洞开,自东南而来的清风呼啸着,灌进整座郁郁久矣的城,灌满每一个跌撞奔跑的人的衣袖。第一个抵达城门的人又哭又笑,跪倒在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转瞬跪成一片。

一线阔别已久的红光破开浓重的瘴雾,横亘在鱬城外的大地上,群山的脊线在光里奔腾。

时隔百年,他们终于又一次看到山影,看到喷薄欲出的太阳。

太阳!!!

老人放声大喊,他就像要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尽,干瘦的胸腔在呼声里剧烈地震动,肋骨起伏。

是太阳啊!

巨大的日轮挣脱山脊,高高跃起!

赤金铺地平推而来,瘴雾在绚烂中迅速消退,干涸的水田一块接着一块重见天日。日光转瞬便到了城门,千万道烈阳穿过人群,把男女老少镀成青铜的塑像,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投在街道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日光刺痛,泛红得流出泪来。

没有谁舍得把闭上眼。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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