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着桌面的茶水。
神鱬提前苏醒,子颜想,或许举行一场天祭,能让鱬城的瘴月提前过去。
仇薄灯在临水的木板上坐下。
刚刚舟子颜不再自称学生不再喊陶长老为老师后,正堂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闷。他不喜欢那种沉闷,索性直接起身出来了。出来后,发现鱬城城祝司的回廊四通八达,隔三差五就有一座水榭阁楼,转来转去,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走了许久,转不回去仇薄灯索性走到哪算哪,直接坐下。
他低头看湖水。
湖水里有很多直径一寸大的半透明珠子,发出柔和的白光。随水波在湖底飘动,蜿蜒而去,像一盏盏小小的落进湖底的灯,也像另一个世界夜空繁星的投影。
那是鱬鱼卵。
在仇薄灯试图伸手去捞一颗起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结束谈话的舟子颜找到了这里。
这么喜欢这座城吗?仇薄灯收回手,没有回头,忽问,想要为它不顾一切?
舟子颜一惊,手差一点按上腰间的剑柄。
第31章使他不迷
仇长老怎么突然说这个?
舟子颜理了理袖口,拂掉不知道哪个淘气鬼沾上的糖霜。
俯仰乎天地,杳渺兮浩宇。仇薄灯手指叩击近水廊木,应和一起一伏的缓水声敲出慢沉的节奏,曼声长吟间湖面渗透微光的水雾卷来舒去,仿佛浩浩冥宇,要驱逐鱬城方圆百里内的瘴雾,这样的天祭,你有多少把握?
陶长老只能帮舟子颜启动阵法,但负责祷告祭祀的只能是舟子颜自己。
因为他是鱬城城祝。
只有他能代一城之人上叩青天下问黄地,能集一城之念去恳求鸿宇降恩散雾青山。在祭天的一刹那,满城的人和神鱬纷纷杂杂的所思所想,会如洪流一样汇到舟子颜身上,他的意志要如大海般浩瀚,要容得住万江归东,否则天祭就会失败他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傻子。
我其祀宾、乍帝降,若?我勿祀宾、乍帝降、不若?[1]松开捏住袖口的手指,舟子颜注视湖中随水波飘动的鱬鱼卵,有几分局促,若与不若,是上苍决定的,但祀宾与非祀,是我所能决定的想法很幼稚,老师就经常这么骂我。不过,一开始其实并不喜欢这里,甚至觉得它很让人讨厌。
仇薄灯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
看不出来吧?舟子颜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倒的确。
一个育儿专业户,一个把上亿条鱬鱼记得清清楚楚的人,简直浑身上下写满我生来就与城融为一体。很难想象,他有过觉得这座城十分讨厌的时候。
恕子颜冒昧,仇长老觉得鱬城是座怎样的城呢?
仇薄灯想了想:鱬城很美。
舟子颜又笑了笑,不怎么意外这个答案,他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细雨绵绵不尽地下在他眼底:很多来鱬城一两次的人都这么想,他们短暂地来了,迅速地又走了,就觉得它很美。
你是想说它还有丑陋的一面?仇薄灯说。
不,舟子颜低声说,我是想说,大多数人不知道鱬城之美从何而来。曾经有人和我说,最艳的红,是命色。
命色?
仇薄灯微微地挑了一下眉。
舟子颜刚想说什么,一名八九岁的小祝女哒哒地跑了过来:子颜子颜,又有人归水啦。
说了多少次,要喊城祝。再不济也得喊声先生。没大没小的。舟子颜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小丫头的脑袋。
小祝女鼓了鼓脸颊,脆生生道:可大家都喊你子颜子颜,凭什么大家喊得我喊不得?
说得漂亮,人人平等。仇薄灯为这伶牙俐齿的小豆丁鼓掌。
小豆丁踮着脚,从舟子颜手臂后钻出个脑袋,一眨一眨地看着仇薄灯。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干干净净,看人时非常认真。她仔仔细细地瞅了仇薄灯一会,然后高高兴兴地也鼓起掌来:仙人哥哥也好漂亮!
两个漂亮不是同一个意思吧,以及不该用漂亮来形容吧
舟子颜觉得哪里不对。
仇薄灯撑着下巴,夸她:用得不错,本少爷的确漂亮得独一无二。
少爷哥哥是新来的祝师吗?小豆丁朝舟子颜仰起一张圆圆的小脸:子颜子颜,我以后可以和他玩吗?
对仙长不得无礼。舟子颜给她一个脑嘣,你先去圜坛把东西准备好,我一会就来。
子颜子颜你又生气啦!
小祝女被他推着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跑远。
你说的命色就是归水?仇薄灯问。
仇长老如果不介意,就跟着一并来吧。到鱬城的人很多,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让外城人看到鱬城的这一幕的。至于为什么舟子颜叹了口气,您看过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