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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在冬日抬头,被一片初雪不经意间轻轻吻过。

好了。

师巫洛说,把木簪给他插/上。

仇薄灯偏头看他,师巫洛重新坐好,安静地和他对视。

背后是神枎疏落的枝冠,把飞月般的光落了他一身。他的眼睛颜色太浅,好似无尘的天穹,又或者清可见底的湖,在这么近的距离清晰地印出仇薄灯影子。

对视了一会,仇薄灯把酒坛子丢给他,干脆利落地下令:喝酒!

师巫洛垂下眼帘,给自己倒酒,动作和先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举盏也罢倒酒也罢,都慢了半拍。

不怎么像装醉。

仇薄灯要笑不笑地冷哼一声,把酒盏从他手里抢走。

师巫洛看着空了的手,茫然地抬眼看他。仇薄灯不理他,自顾自地把酒盏搁得远远的。师巫洛记着刚刚仇薄灯叫他喝酒,愣怔片刻后,就举起酒坛直接喝。

真醉了啊。

仇薄灯微妙地看他。

枎城的蒹酒其实有点烈,初入口时会觉得像含了寒水,但一下咽喉就会立刻烧起来。师巫洛喝得很慢,喝一口酒要稍微停一下,眼睛看似清明其实焦距已经散了。看样子,是真的要把整坛都喝了。

一口都还没喝的仇薄灯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要是想喝酒,就只剩下刚刚师巫洛被他抢走的那一盏。

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算了,

仇薄灯翻了翻,找出根前天和左月生他们玩六博时用的博箸。

下次换你请我喝酒。

话说出口,仇薄灯突然愣了下。

仇大少爷前世黄金友律要求太高,以至于没有一个朋友。

称得上半个的是那个因为他买走巫傩面具死皮赖脸上门的民俗家。民俗家之所以有幸成为仇大少爷的半友,得益于他是个老酒鬼,隔三差五就能搞点各地的好酒来。

老酒鬼长得特别抽象,还成天穷山恶岭地钻,结果居然有个很漂亮文艺的老婆虽然已经病逝了。

认识老酒鬼好几年,唯一一次听他提到老婆,是在年清明。老酒鬼喝得酩酊大醉,捶胸顿足地说全怪他那次忘了说下次他请她喝酒。仇薄灯这才知道他病逝的妻子原来也是个女中豪杰,情钟杜康,之所以会嫁给老酒鬼就是因为这家伙每次都会请她喝酒,喝完了就死皮赖脸地要她回请。缠绕缠绕,姑娘就被骗到手了。

酒鬼觉得能成功,全靠一来一往的互相请喝酒,便把习惯保留到了婚后。

一请一还,一还复一请,酒约绵绵不尽,人事永不分离。

我就忘了那一次啊

鬼哭狼嚎的声音犹在耳畔。

酒约不尽,就能永不分离?哪有那么好的事?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仇薄灯一击酒盏,月光盛于盏中原如一面沉镜,此刻骤然破碎成无数粼光,博箸与盏沿碰撞发出清越的声音。

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日更月替,人之老也。这世上白鹿难觅,岁鹤难游,腾蛇灰土,卦龟朽肉。

约定再长,又怎么长过生死?

神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茫茫无来者。箸声越转越急,越转越凄,仇薄灯的声音仿佛一根弦被悲戚拨动,随着越转越高。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及到神君何在一句,声音已拔高到极致,琴弦随时欲断。

太一

咔。

寒浆尽落,琴弦忽空。

安有二字未出,师巫洛一把握住博箸和酒盏,他用的力那么大,酒盏与博箸一瞬间化为粉碎。

仇薄灯慢慢地抬眼看他。

师巫洛停了下来。

仇大少爷自觉自己唱的,就算不是天籁之音,那也绝非凡俗之声。谁能听到是谁的幸运。仇薄灯起身,居高临下十分不善地俯视师巫洛,要是他敢说你不要再唱,就一脚把他踹下去。你不要从高处往下跳。

踹人的动作一停。

师巫洛提着酒坛,清瘦如竹的身体微微摇晃,也站了起来。

你不要从高处往下跳。

他又重复了一遍,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人没办法分清他是醉了还是醒了。但他的语气是那么郑重,仿佛在说什么比天塌地陷,万物灰飞烟灭都重要的事。

很危险。

假如我非要跳呢?

仇薄灯把手拢进袖子里。

师巫洛不说话,脸庞半隐在头顶枝干的阴影里,看不见他的眼神。月光掠过他略高的颧骨,面颊肌骼起伏的线条冷戾而锋锐。仇薄灯想他的确是十巫之首,的确是一个与漫天神佛遍地妖鬼为敌的人。

那我接住你。

他说。

我这个人生来有病,仇薄灯笑了,轻柔讥嘲,你知道我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往下跳?

我接住你。

不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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