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证找出来有什么用?”眼看孟夫人说完这么一串,似乎很有盼望地望过来,珠华好笑道,“证明你家行事冷酷无耻,把怀着身孕的原配休弃出门,转头就另娶新人吗?”
蔡老夫人刚平静下来的面色又变了,切齿道:“谁知道她是揣着肚子出门的!再者,知道她有孕之后,府里也出人去找了——”
她极不愿意说下面的话,到这里就停住了。
孟夫人接了下去:“子嗣为大,当时太夫人就让人去寻了,老伯爷也抛下了手里的公务,亲自外出找寻,直找到通州那边的码头上,才打听到有个形容相似的妇人上了一艘往扬州去的船——”
原配长媳其实不是刻意选择了目的地,据留心到的船工说,她似乎没有什么确切想去的地方,只是在码头上四处打听哪艘干净敞亮的船只能尽快出发,扬州是大运河贯通的州府之一,商业发达,来往做生意的商家很多,船只也多,原配问到了一艘符合她要求的,就当即上了船。
老伯爷没有就此止步,而是找船追了上去。
珠华看一眼蔡老夫人——怪不得她那么大的怨气,男人对原配余情未了,她心里舒服才怪了。
孟夫人继续说,对蔡老夫人来说,打击还不止于此,老伯爷最终在两百里外的一个停泊码头处追上了原配,原配怀着身孕坐船,害喜十分严重,状况本来已经很不好,再见着老伯爷,情绪激动之下,孩子没有保住,流了产。
老伯爷见此,本就有愧的心绪更增添了十分,太夫人的人手跟着追上来,见孩子没了,没必要再管原配,便要请老伯爷回去,老伯爷坚持不肯,为了躲避母亲人手的骚扰,悄悄带着原配坐船往前走了一段,换了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照顾需要坐小月子的原配。
小月和正常的坐月子一般都是一个月,可想而知,老伯爷后定的和太夫人娘家侄女也就是蔡老夫人的婚期肯定是错过了。
珠华又看一眼蔡老夫人——好么,又难怪几十年后的今日还难忘旧怨,原来当年这脸正经被打得不轻。
原配心里原来或许有许多怨恨,但让老伯爷这么照顾着,慢慢又回转了过来,老伯爷还跟她保证,会带她回去,设法为她争取平妻的位份。他在惹怒了太夫人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说,当然是有筹码的——因为原配此时已经养好了身体,又出现了腰酸欲呕的症状,请了大夫来看,说应当是又有了孕。
老伯爷十分开心地留下了在当地雇佣的人手和足够的银钱,先一步回去了,准备以此跟母亲谈好之后,再过来接原配。
他回到忠安伯府之后,如何被母亲震怒训斥自不必说,太夫人同时要求他,必须马上迎娶蔡老夫人,老伯爷把蔡老夫人晾了这么久,也不大好意思,便依了母亲,先和蔡老夫人完了婚,然后再和母亲商量接回原配的事。
老伯爷此时膝下还没有子嗣,太夫人虽然极不喜欢把儿子勾走的原配,看在孩子的份上,终究还是妥协了,只是平妻万万不可能,贵妾还勉强可以,又要求老伯爷不准亲自去接,而是由她派了人手去,免得原配回来不知天高地厚,再和蔡老夫人别苗头。
老伯爷面上都依了,私底下不大放心,还是塞了两个自己的人手和太夫人的人手一道去往那里接人,然而不管派了谁去,却都是接了个空。
据老伯爷雇来服侍原配的当地嫂子说,老伯爷走后没两日,原配就跟着走了,留下话说她知道忠安伯府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允许平妻,她不想让老伯爷为难,再致家宅不宁,所以,还是自己去往他乡生活罢了。
……
老伯爷回去时连成亲带上和母亲谈判,来回少说耗了两个月有余,这会儿再想找,又哪里找得回来?
原配就此失去了音信。
另有一句孟夫人没说出来,不过珠华看她和蔡老夫人的脸色领会到了:老伯爷真把原配带回来,旧人新人长久一比,也就寻常了,但原配这一走,走的理由那么替人着想,又还揣着老伯爷的骨肉,这一下的印记留得就深了。
再美再好,不如想象。因为记忆会骗人,会不自觉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加深,而那些不那么愉快的,慢慢就跟着淡掉了。
蔡老夫人嫁了心里有白月光的老伯爷,这往后几十年的个中滋味,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确切知晓了。
珠华听到这里,也懒得同她们绕弯子了,直接道:“你们的意思是,我爹就是那个失散的孩子?证据呢?我家老太爷老太太是正经夫妻,你们编了个故事,就想给我爹换个爹?”
这个故事里曲折不少,又环环都扣的上,她心里约摸觉得应当不全是编的,如叶明光所说,孟家人敢找上门来,恐怕真有所凭——起码,那个原配就是叶老太太的事应该不假,但她并不怎么紧张,这年月可没什么基因鉴定技术,想她认账,除非叶老太太死而复生,亲口承认叶安和就是她当时怀的那个孩子,否则她一概矢口否认,叶老太太又不是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她再嫁后自有丈夫,珠华认祖一点问题也没有。
孟夫人忙道:“你爹当年是早产,接生的婆子已经老死了,但那个村里还有旁人记着的,说当时虽然是早产,但孩子生出来十分健壮,和足月的一般——”
“证据!”
珠华放了脸,冷声道:“随便哪个村里闲汉说的闲话也可以当真吗?天下早产的孩子多了,个个都是你家的?那恐怕你们认不过来!你们若总是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只是编些似是而非的巧合串在一起,就想辱我先人,别怪我直接送客了。”
她说着掀起眼帘,同叶明光对了一眼,姐弟二人目中划过默契光芒:管是什么证据,都咬死了不认,吃饱了撑着才给自己换个祖宗,弄一堆长辈回来。
蔡老夫人沉着脸道:“这还不够?你那个祖母当年为什么离京,又为什么在途中耽搁,这两处皆有人证,而她三月初自那个渡口小镇离开,当月末就出现在了扬州府县下,为你祖父一见倾心,飞快迎娶——她毕竟曾是侯门女,即便被休,如何会那么快甘心委身于一介农夫,还不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孽种找个冤大头——”
啪!
珠华扬手,一茶盅摔她面前去,茶水飞溅,跌成数瓣。
“青叶,把这几个疯子送走!再敢上门啰嗦,一概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