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越对上珠华时的神态自然而然地要比对旁人温和一点,但终究与家里出事前是不好比的,便笑时,也不再有那种可以感染带动别人的朗然感,而偏向波澜不惊;他说话的字句也简洁不少,不多一会儿,便说完了。
珠华想听的没有听到,只有主动问他:“你乡试的时候没有人同你为难吗?”
苏长越微微摇头:“这一关还算顺利。”
湖北在此时的科举中大致能排个中等偏上的位置,不算坏,但也不引人注目,因为风头大半都被头上多年来一直压着的江浙等科举大户抢走了,苏长越一个小小秀才,夹在里面犹如沧海一粟,毫不起眼,即便是万阁老的爪牙,也不大想得起来现在就来为难他。
不过再考下一步,就难说了,越往上,风险越大。
珠华就接着问:“那明年会试,你要去吗?”
苏长越点一点头:“我不回安陆,等张伯父回来,我拜见过他之后,直接就往京城去了。”
会试又称春闱,在二月初举行,一般有意赴考的举子都会提前一点时日出发,届时两京十三省的考生共聚京师,若去晚了,别的不说,找客栈租房子就是个大问题。
苏家在京城的宅子没卖,苏长越倒不需发愁这个问题,但能早点去,也还是早去的好,此时天气不凉不热,赶路正好,若挨到冬日里,寒风刺骨,得个风寒就糟了;更别提若遇大雪,道路被封,那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苏长越自安陆出发,往金陵来是绕了一点道,不过之后再直接由此往京城去,两京之间的道路倒很方便,水陆都可,耽误不上多少时间。
问题只在于,别人去赶考只用担心考不考得上,他却要多一重会不会考上了也被黑箱掉的顾虑。
这一点苏长越和珠华都心知肚明,但也都有志一同地按下了没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将迎接什么样的未来,总得先自己努力了才成,预先设想过多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想也白想。
珠华就只遗憾地嘀咕了一句:“万阁老怎么还活着呢。”
便这一句说完她也觉得不太好,似乎还是有给考生压力的嫌疑,就忙往回找补了一句,“就算活着,也是活一天少一天了。”
苏长越:“……”
他有点想笑,小娃娃形容大变,他本有一点陌生了,但从这同仇敌忾的诅咒里他找着了当年的熟悉感,虽则他明知这没什么意义,力不及人时,才只好嘴头上出气,但听一听也还真的有点解气。
正说着,外面传来叶明光清脆的叫声:“姐姐,来挑菊花了!”
两人闻声出去,一过月洞门,便见大院地上摆着好些盆各色菊花,还有婆子陆续在往里搬,菊花有些含苞,有些已经怒放,花盘子开得碗一般大,十分好看。
原是张推官回来了,他下衙路上见人推车叫卖,虽无什么名贵品种,难得品相都不错,正应时令,便直接让那花贩推车跟着他回家,把一车花都买下来了。
张推官进门就得知了苏长越中举的事,欢喜非常,年未弱冠的举人,便是在金陵城里也是有数的了,见了苏长越,不等他弯腰全礼,他大步过来就搀住了他:“好孩子,不必多礼!”
又连声夸他争气,再问他乡试中的一些事情,张推官也是考场中一步步考过来的人,他问的问题就比珠华要专业细致多了,珠华先还听着,听了好一会没完,就和叶明光蹲在地上挑菊花去了。
他两个商量着要搬什么花色的回去小跨院摆,都商量完了,张推官还在问,要不是天色将黑,钟氏亲自出来催他们进去用晚饭,张推官得直接把人拉去书房让他默卷出来看了。
饭后,丫头收了残席,另捧上了清茶来,众人安坐,继续说话。
得知苏长越想连着参加明年的会试,张推官很赞成:“很该去试一试,刚中了一榜,此时去,压力小一些,便不中也不损锐气,正好去熟悉一下个中程序,下次的把握便更大了。”
苏长越一一应是。
张推官说着,看看苏长越,又看看一旁的叶明光,心中喟叹,好孩子全是别人家的,他自己膝下空虚不说了,便有两个侄儿也是寻常,此时连要把他们叫过来勉力一二,都提不起这个精神来。
只能点点叶明光:“光哥儿,看你苏家哥哥这般出息,你也要发奋才好,往金榜上去题一回名,你爹爹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
叶明光这会神色很放松——他知道苏长越很快又要走了,道:“我知道,舅舅,今年来不及了,我明年去报名童生试,后年考乡试,十八岁以前,我应该先能上桂榜了,会试可能难一点,我不敢保证。”
“噗!”
珠华坐他旁边,一下喷了,伸手就去拧他耳朵:“你还觉得你挺谦虚的是吧?出去了再说这话,可千万别叫我姐姐,我怕人家瞧着我的脸都跟着你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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