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只看个角落,她脸就抽了,忙要伸手去拿,却迟了一步,苏长越已经伸手先一步抽了出来,低头观看。
写字的显然是个新手,写的是启蒙读物《三字经》,宣纸还一折一折地叠出了格子,展开如扇一般,看上去十分用心,但字就——
苏长越原忍不住要笑,但很快收住了,因为他翻过两张后,觉得有点奇怪起来,一般初学者不会写这么多复杂的字,而能把全篇《三字经》都写出来的,字也不太可能还这么丑了,起码的横平竖直总是能做到的。
一只好似白胖馒头的小手伸过来,小心地把苏长越手里最底下的一张纸抽回来,叶明光举着给珠华看:“姐姐,你看,这是我写的。”
原来他见珠华每天固定练字,他却还练不着,心里羡慕,小孩子好奇心又强,刚才珠华练到一半跑过来,笔墨放在原位没收,他捡了这个空子,就赶忙爬到椅子上,学着自己涂了一张,要给珠华献宝,因来得匆忙,顺手一抓,把珠华的几张也抓来了。
他还邀功:“姐姐,我照着你的字写的,像不像?”
苏长越伸头看看他手里那张,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憋着笑插话:“像。”一样丑。
珠华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很有点不服:她的字明明比光哥儿好多了好吗?光哥儿那手不好握笔,写出来的字一个赛她三个大,一撇下来还十分豪迈,旁边的字都被挤歪得离了格,她的都好好呆在格子里——
好吧这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大概在真练过字的人眼里,她这笔字和叶明光就是没差多少罢。珠华悻悻向苏长越伸手:“给我。”
苏长越一边向她递出去,一边笑问道:“你学的是柳体?”
她这笔烂字还能看得出是什么体?珠华惊呆——她“文盲”的一面暴露出来了,初学者习字,一般从颜柳入手,这两位是法度严谨的大家,适合入门,不易放飞走歪,两人的特征也比较鲜明,所谓颜筋柳骨,一个含蓄圆润一个匀衡瘦硬,所以即使珠华的字那么丑,苏长越还是可以辨出一点头绪来。
但珠华不知道,她那点悻悻立刻飞了,能被辨认出是什么体感觉上就很高大上啊,好像自己的字也不那么丑了似地,她看苏长越一下就顺眼起来,忍不住冲他笑道:“是。”
苏长越也不知珠华心内已经莫名其妙地自得起来,他见珠华笑,还以为她不好意思自己的丑字呢,就问她:“你习字多久了?”
珠华心内默算一下,告诉他:“大概半个月了。”
苏长越:“……”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他知道珠华习字时间肯定不长,可没想到只有半个月!半个月就敢放开帖子自己写自己的(柳公可没写过《三字经》),真是——
无知者无畏啊!
原还想问她是不是没有先生教导,自己琢磨所以写成这样的,得,不用问了,哪个先生也不敢这么教学生。
——张萱其实教过珠华一点,不过就是随意讲了几句,因为在她的想法里,珠华是学过写字的,虽然偷懒等于没学,但基本的概念她应该是有的,而练字又不同于读书,需要先生一篇一篇讲解,练字的重点就在个“练”字上,空讲讲再多都那么回事,必须得练才能出成果。
珠华确实有,她这一辈人,毛笔字是没学过,钢笔多少是练过的,不管什么笔,原理是相仿的。她所以还这么乱来,实则是因为她学习的目的没这么单纯,如今的学习对叶明光来说是启蒙,他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对珠华来说,则只是找个理由让她的自带学识变得合理而已——来个粗暴点的比喻,这和洗/钱的过程也差不了多少。
当时不用心,现在放飞的恶果出来了:她又遭遇了学渣攻击,而这回还不是误伤,虽然苏长越那眼神只是一瞬,但攻击力道十足,珠华毕竟面皮不厚,一层红晕就飞上了脸颊。
小娃娃羞愧脸红起来的模样还怪可爱的,当着长辈的面,苏长越控制住了去掐她一把的冲动,一本正经地指点道:“你才开始学字,就不要脱离帖子写自己的了,还是以临帖为主,也不用全篇临,可以先练一个字,这个字练好了,再练下一个。”
他们这里搭上话了,说的又是正经学问,张推官挺欣慰,起身也过来凑趣,就着珠华手里拿回来的字纸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珠儿这字,临帖都嫌早了,该从‘永’字慢慢练起才是。”
说着他心中一动,转向苏长越道:“贤侄,不如你写一篇字形简单的字留给珠儿练罢,她聪慧是有的,这么快能记这么多字了,就是这个性子,太急了些。”
苏长越明白这明为教导珠华,实则是要考校他了,笑着起身应了。
☆、第43章
珠华那里笔墨都还摊开摆着,便引着苏长越直接过去了小跨院,堂屋正中新添了一张书案,案后并放两张椅子,是珠华和明光的位置,以他两人年纪,共用一张书案并不拥挤。
案上一应齐全的笔墨纸砚,案角摞着几本启蒙读物和名人法帖,不管学得怎么样吧,这个氛围看上去是挺有书香意味的,凡读书人见了都会有亲切之感。
苏长越就一点不认生地站案后去了,沉吟片刻,提笔沾墨,沉腕落字,墨迹游走间,一篇王维的短诗跃然纸上: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時鸣春涧中。
珠华伸头看看,她只能认得出是非常标准的楷体,墨迹干了的话,和那些字帖上的字在工整严稳度分不出什么差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