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姑丈摆手,“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杀鸡都不敢。”
陈姑妈瞧着这老贼也是满头花白的头发了,撂开前事,叹口气,“钱哪里挣得完哪,你也折腾了大半辈子,给儿子们置下这片家业,也够了。行啦,有这等富贵,咱们也该知足了。”
陈姑丈捏着盏茶,却是不吃茶,反道,“你再把子衿说的话与我说说,刚没听太明白。”实际上是没太认真听。
陈姑妈便又说了一遍,陈姑丈寻思,莫不是真有什么变数不成?他人虽贪财,毕竟这把年纪,重孙子都有的人了,要紧时候,自然还是满门性命为要。只是,他不过一小小盐商,在碧水县算个爷,搁州府却是屁都算不上一个的,倒腾些盐赚些辛苦钱,难不成还真有什么风波?
陈姑丈摸摸下巴,还是先安慰老妻,“没事,你别担心,子衿丫头不是说近二三年无碍么。明儿我再去问问她,就跟你说似的,咱们两家,自来是亲如一家的,要是咱家有难,就是他舅妈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不是?只是,我想着,做生意,哪儿能没风险,既然有这卦相,咱小心些就是,不图大富大贵,平常赚些钱能支应吃喝就成。我也这把年纪啦,是该享享清福喽。”
“是这个理。”陈姑妈又问老头子可有用饭,陈姑丈笑,“正好一道用吧。”
陈姑妈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夫妻多年,陈姑丈对老妻还是很了解的,劝她道,“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你啊,就是心窄,一点儿事就能愁成这样。甭瞎愁了,我心里有数。”
陈姑妈也不知老贼心里有啥数,但看老贼这模样,她也就不太担心了,反正家外头的事儿都是老贼料理的。陈姑丈倒是给老妻提个醒儿,“你有空倒是问问他舅妈,子衿丫头亲事定了没,要是没定,我倒觉着子衿丫头跟咱们远哥儿挺般配的。”他可是早就瞧上何子衿做孙媳妇了。
“甭提这话,我含含糊糊的说起过几次,那会儿子衿年岁还小,不好明说。这会儿倒是能提了,可阿念一中秀才,我那妹妹也不是傻的,难道现摆着阿念这么个出众人不选?远哥儿虽好,念书上不比阿念灵光哩。”陈姑妈道,“我看,就等阿念十五上定亲了。”
陈姑丈嘿了一声,笑,“要说咱家他舅妈,平日里有点儿抠儿吧,可是半点儿不糊涂。先放出风说阿念相公的亲事得给沈大人做主,一句话就吓退了半城的人,不好再跟她提阿念亲事的事儿了,可转头儿呢,她就把子衿丫头许给阿念啦。她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这有什么可酸的,要是咱家有这机缘,你舍得给外人去?”
“那倒也是。”陈姑丈拈拈胡须,与老妻闲话几句,一道吃过晚饭就歇息了。
陈姑丈寻了一空闲的时间去何家拜访,他带着老妻一道去的,陈姑妈与何老娘、沈氏在一处说话,陈姑丈就专寻了何子衿私下说话。
陈姑丈还贿赂何子衿,摸出一幅玉镯子道,“说是南边儿老坑的玉,你们小丫头家,正是穿戴的时候。”
“姑丈日里万机的,还总是想着我们晚辈,您可别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说无功不受禄哩。”何子衿也有些小财迷的毛病,可话说回来,这世上,谁不爱财啊。不过,神仙爱财,取之有道。陈姑丈又不是慈善家,好端端的给她东西,不问明原由,她怎么好收哩。
陈姑丈笑,“真个鬼头,只管收着。这镯子,你姐妹们都有,这是给你的。姑丈呢,也有些事请教你哪。”
何子衿依旧不收,正色道,“要是姑祖母占卜的事,我岂会掖着藏着,该说的,都跟姑祖母说过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陈姑丈没料到何子衿这般斩钉截铁,叹口气,“姑丈我在生意上,确实有些难处啊。”
何子衿立刻摆出一幅茫然面孔来,陈姑丈想着,这丫头虽会种花,会占卜,生意上的事儿恐怕不会太明白,既问不出什么,陈姑丈也不是抠抠索索的人,镯子既拿出来了,就没有再收回去的理,非要给何子衿。何子衿便伸手接了,陈姑丈给的是一对翡翠镯,水头不错,何子衿接镯子时,双手往外一伸,陈姑丈的眼睛立刻落在何子衿的双腕上。此时,何子衿腕上正戴着一幅玉镯,凭陈姑丈行商多年的眼力,立刻就认出,那是一幅绝好的羊脂玉镯。一双玉镯莹白如雪无半分瑕疵,暖玉莹莹映在何子衿皓腕之上,倒叫人分不出是玉更细腻,还是那一双手腕更雪白了。
陈姑丈心下一惊,赞道,“好镯子。”绝对是上品中的神品。
何子衿温温一笑,接了陈姑丈给的玉镯,道,“我今儿有财运,白得姑丈一幅镯子,偏又没能帮上姑丈的忙。”
陈姑丈甭看一把年纪,脑子转得极快,想着老何家的家底他是尽知的,何家这些年是日子过得不错,但跟他老陈家还是没法儿比的,可何子衿这一双镯子,不要说老何家,就是他老陈家犁地三尺也寻不出一只来啊。何子衿打哪儿得的这等宝贝,能有这样宝贝的,肯定不是寻常人!
陈姑丈立时觉着,何子衿手上戴的不是一双羊脂玉镯,而是无数明喻暗示了。
陈姑丈都在想,何子衿这是寻到什么大靠山了,谁能给她这样的一双宝贝啊!
大家不是外人,实在亲戚,何子衿给他这样的暗示,陈姑丈就直接问了,“子衿,谁给你这镯子的?这可是好东西。”
何子衿倒是干脆,道,“师傅给我的。”
何子衿的师傅?亏得陈姑丈反应不差,道,“啊,朝云道长啊。”那不就是山上一老道么?当然,陈姑丈不好说人家老,人家比他年轻哩。
陈姑丈又问,“道长哪儿来得这些好东西的?”
何子衿有些不大高兴,道,“怎么,就兴姑丈你穿金戴银,就不许别人有些个好东西。再说,这不就是幅镯子么,玉又不是很贵。”
“唉哟喂,我的祖宗,你可别不懂眼了,这镯子不贵?怕你有钱没地儿买去。”陈姑丈这人也有一桩好处,他不是那等神神秘秘的人,而且,对于晚辈,如何子衿这样被陈姑丈判定为精明可教的晚辈,一般来说,陈姑丈是不吝于指点的,陈姑丈道,“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一整块羊脂玉雕的,你看这成色,没有半点儿瑕疵,这宝光,这可不是市面儿上能见到的东西。”
何子衿不解,“那又怎么啦?”
“朝云道长不就是一道士么,他发什么横财了,能有这宝贝?有了宝贝还能随手送你?”
“这个啊,女孩子带的东西,师傅又不能自己用,他也没人给,当然是给我了。”
“刚还挺明白的,怎么又笨了,你刚还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呢。”
“那是我跟姑丈,姑丈是生意人,心眼儿多,我可不得仔细些么。我跟师傅不一样,师傅又不是做生意的。”何子衿道,“行啦,姑丈你别瞎想了,这玉镯是蜀王府给我师傅,我师傅给我的。”
陈姑丈吓一跳,好半晌都说不出话,一张嘴,还结巴起来,“蜀,蜀王府?”
“是啊。”
好半晌,陈姑丈感叹一声,“真不料咱们这穷乡僻壤,还有高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