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庸没等来祁明轩的责问,反而等来了这么一个古古怪怪的问题,顿时楞在原地。
祁明轩见为庸呆头呆脑的样子,就知道自己问错人了,为庸只是一个阉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算了,你先起来吧,对了,荣王走了吗?”听到祁星河已经离宫了,祁明轩有些失望,想来想去,只能问道,“那常桉呢?”
躲过惩罚的为庸连忙说道:“听说常统领接到他下属的暗号,就出宫了。”
常桉也不在呀,算了,不过是几颗红豆,要是十三娘真因为这几颗红豆不是他送得就移情别恋,说明她的喜欢、她的思念都哄人的鬼话,他也没必要太在意。
想是这样想,祁明轩还是有些心浮气躁:“哪个属下他这么在意,还亲自出宫一趟?”
为庸说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是个女属下,还是常统领一手培养出来的,打小就当弟子养着,所以才重视多些。”
女属下?
祁明轩心中一动,吩咐道:“常桉回宫了,让他来见我。”
——
常桉推门走进一家民房的后门,这是他手下暗卫的一个据点。
刚走进去,常桉就看到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子,声音清甜的唤了他一声:“师父!”
果真是十六,常桉神情冷肃,心里却在庆幸他今天亲自出来了一趟。
“你为什么突然发信号,是有什么情况?”常桉其实没想过让十六接陛下安排的这桩任务,这丫头傻不愣登的,根本不知道后宫内宅争斗的可怕。他对十六的安排,本来是想让她跟着顺天府的捕快学查案,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谁知道被陛下误以为十六是他找来做暗探的,他本想替十六推辞,结果陛下对这个女暗卫的人选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要求,常桉只能将错就错让十六接下任务。
十六摇头:“我混在了人牙子给忠勤伯府送丫鬟的队伍中,花了些银子就被管事留了下来,现在已经成功潜到那个主子的身边了。”
见十六一脸求表扬的表情,应该是没吃什么苦头,常桉冷着脸对十六交代:“把你的身份藏好,往后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轻易发信号。”
十六见常桉要走,她连忙说道:“师父,我有事。”
“什么事情?”常桉转过身看向十六。
十六连忙说道:“师父,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陛下的文章和墨宝吗?”
“你要这个做什么?”常桉皱眉,目光锐利的看向十六,事关陛下无小事,陛下的文章墨宝哪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十六连忙解释道:“是那位主子正偷偷收集陛下的文章诗词,那篇叫什么十策的,我都看她翻来覆去抄了几十遍了。我想帮帮那位主子娘娘,只要她能早日进宫,我也能早日回到师父你的身边。”
常桉的神情本来是若有所思,十六的话,让他抬起头,冷酷锐利得瞪了十六一眼,他警告道:“你的任务是保护那位主子的安全,多余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许做,要是出了差错,我也救不了你!”
十六缩了缩脖子,她没想到常桉的反应这么大,忠勤伯府轻松的生活让她有些丧失警惕性了,她连忙认错。
常桉看了十六一眼,见她神情萎靡,就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扮好丫鬟的身份,其他事情等陛下安排,你不要擅作主张,保护好那位主子,也保护好自己。”
前几句是上司对下属的命令,而最后一句是师父对弟子的嘱托。
十六圆圆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嗯,师父我知道了。”
——
外面的天色已晚,乾清宫的烛火照得整个宫殿灯火通明。
祁明轩正在高燃的烛光下批阅奏折,他偶然注意到手掌落在纸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才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为庸,你让宫人去把乾清宫外面的灯笼蜡烛给撤了。”祁明轩的话让为庸以为他是要去歇息,结果就听到祁明轩继续说道,“你让乾清宫里的人嘴巴紧些,太妃还在病中,别把我熬夜批阅奏折的事情又传到太妃的耳朵里。”
“陛下,撤了那些的灯笼烛火,大殿的光线就不够亮了,会伤着你看折子的眼睛。”为庸知道祁明轩在政事上的勤勉,他没敢劝祁明轩先休息,只能让祁明轩别把那些灯火撤了。
祁明轩挥了挥手让为庸照做,为庸有些心疼祁明轩,他说道:“陛下,你有何必因为太妃的一句话如此大费周章呢?而且太妃的意思也是让您保重好身体,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太妃的美意。”
“朕今天才答应了太妃,不能食言,但国事不可废。如果要是让太妃今晚还看到满殿的灯火,太妃会以为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会心寒的。行了,你去快去吧,”祁明轩闭着眼,烛光下的容颜完美的像是仙人,不知情的人,看了都会觉得这样皮囊下应该是冷漠无情的性子,但祁明轩却用低到模糊的声音说道,“真正关心我的不多了,我要珍惜。”
世人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眼里只有江山权力,没有真正的感情,他不信,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的存在。
为庸没听清祁明轩说得话,就听见他继续吩咐道:“你记得提醒朕,明天让太医院院正过来回话,太妃的病已经好些天了,怎么还没有完全康复?”
为庸应诺,退下去安排宫人把宫外的灯笼摘下来。
他刚出去,就碰到正要进去复命的常桉,为庸把祁明轩要召见他的事情一说,常桉的脚步顿了一瞬,对着为庸道谢后,就走了进去。
“回来了?”祁明轩放在御笔,正想着要如何不动声色的问常桉去见的人到底是谁。
就听见常桉主动说道:“回禀陛下,属下去见了您安插在那位主子身边的女暗卫,有件事情属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祁明轩看向常桉,他皱眉道:“有什么该不该说的?”有事情不是应该直接禀告给他吗?怎么常桉也染上了文人的酸腐。
常桉提醒祁明轩:“陛下你之前不是说过那边的消息都不用向你汇报吗?”
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不会食言的祁明轩:“……”
只是一句违心的“那就不用说了”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祁明轩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朕答应了她,不去探查她的身世。与此无关的消息,你还是可以告诉朕。”
常桉也大致看出来了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态,于是他把十六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祁明轩,包括十六无意间透露的一句忠勤伯府。
听从陛下的命令的前提,是没有人想要借此蒙蔽伤害陛下。常桉不清楚祁明轩对忠勤伯府的态度,干脆把这件事情先透出来,免得到时候陛下知道真相迁怒十六。
谁知陛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忠勤伯府几个字,而是神情怔楞,视线的焦点落在虚空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桉皱眉,他知道陛下心思缜密,见他一脸沉思的神情,常桉也忍不住想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常桉心中疑惑,也就问了出来。
“蹊跷?当然有蹊跷。”祁明轩坐在书案前,清冷的眉眼染上了笑意,他习惯内敛,脸上很少出现如此直白的情绪。
“常桉,除了我写过的那两篇文章,她还看了什么?”祁明轩拿着笔,也没写,装作看着不在意的问道。
“十六只是个洒扫丫鬟,了解得不多,只知道那位主子最近很喜欢一本以齐荣为主角的话本。”
“《南诏十策》——齐容——”祁明轩唇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他低低叹道,“都这样了,还骗我说你不知道我身份。”
祁明轩缓缓的摇头,然后又是一声轻笑。
常桉被祁明轩的反常搞得一头雾水,他只能试探问道:“陛下,这位主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唔,问题?嗯,当然有问题。”常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听到祁明轩继续说道,“那两篇文章都是我好几年前写得了,里面许多想法都稍显稚嫩了。还有那首诗也写得不好,只是替祁星河捉刀的拙作,她怎么偏偏选了这首诗。”
十三娘抄录这首诗不会以为这是他最好的水平了吧?
祁明轩忽然皱起了眉,脑海中开始翻找这些年他写过哪些让他自己满意的文章策论。完全忽略了,姜贞娘是一个连努力加餐饭都拿出来乱用的人,他那些精深高妙的文章真给姜贞娘看,她不一定看得懂。
祁明轩刚想把为庸唤进来,让他把这些年他的墨宝翻出来,就听见常桉说道:“陛下,那位主子应该是忠勤伯府的人。”
祁明轩的反应太奇怪了,让常桉怀疑他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挺全,逼得他只能再一次强调姜贞娘的身份。
第三十一章(三合一)日月星河……
听到的常桉的声音,祁明轩这才想起殿内还有一个人。
他这些年的墨宝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快能翻出来,而且时隔太久他也想不来哪些是能拿得出手的,等会儿他要去好好看看,挑些能过得去眼的出来。
祁明轩稍稍克制好急切的心情,对了,之前常桉说什么来着?
“十三娘是忠勤伯府的人?”祁明轩喃喃重复。
常桉松了口气,陛下总算把这个消息听进去了。前头那个太子妃就是出自忠勤伯府,陛下与先太子妃的关系,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看不透。旁人来看太子妃长得花容月貌,对陛下也是尽心尽力,就是在先皇面前替陛下周全这一点,外人看来陛下怎么说对先太子妃至少是有些感情的。
但陛下对太子妃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内宫的事情他不清楚,不过隐约听说两人吵过好几次,后来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干脆连后院都不去了,一心扑倒佛道两教上,弄得朝堂上下的人都以为陛下是不是要出家了。
不过这件事先帝乐见其成,有他压着,宫外的人都不知晓这件事。
现在先太子妃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常桉也不清楚陛下对忠勤伯府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是的,陛下你看该如何处理?”
一听到忠勤伯府祁明轩就想起了秦锦芙,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也清楚忠勤伯府对皇后之位跃跃欲试,就他本心来说,他是不希望秦家的人坐上皇后的位置,也不想后宫之中再出现一个秦锦芙这样的女人了。
但如果这个人是十三娘呢?
她是不是就是因为出自秦家,知晓秦家所图甚大,甚至知道他对秦锦芙的芥蒂,所以才费尽心思隐瞒身份?
这样一想祁明轩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难怪十三娘能出现在温泉别宫,也难怪她要费尽心思的想要隐藏身份。
“忠勤伯府是忠勤伯府,她是她,她不是秦锦芙,不能一概而论,放在她身边的人还是照常。”祁明轩沉思了片刻说道。说完他又想起十三娘偷偷摸摸抄他诗作的事情,他又摇头轻笑,十三娘未免也太小看他,就因为这个原因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迁怒其他人的性格。
常桉只负责把消息传到祁明轩的耳朵里,陛下的决定也不是他们做属下能置喙的,而且他能出入皇宫,对陛下后宫的事情也是要避嫌的。
“属下领命。”常桉刚应下,就听到祁明轩清了清嗓子。
“你等着,朕这里有些东西,你让十六想办法送到十三娘身边去,嗯,不要让她知道是朕送得。”祁明轩想其他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十三娘以为那些文章就是他最好的水平。
可惜他做得诗句都是忧国忧民或者人生哲思的诗句,现在都找不到一首写情写思念的诗句来,罢了,真让十六送那种情诗过去太明显了。
当晚乾清宫的烛火亮了一夜,祁明轩处理完政务后,挑了一夜的文章诗词,他看着被为庸小心收藏起来得文章,忽然就想起了些往事。
先皇在世时他要藏拙,其实也算不上藏拙,就是他的文章锦绣天成妙手偶得,也会被先皇批得一无是处,那是他年纪还小,挨了几次批后他也没自信也没心思完成太傅交代的任务。
与他相反的是祁星河,不管他写得文章是什么,先皇都是大力夸赞,说他有巧思有灵气,就算祁星河偷懒不想写太傅布置的作业,把抄写一遍文章曲解为抄写一遍题目,先帝不仅没责怪他,还把祁星河抱在怀里,夸他机敏懂变通,有皇子风范,太傅也是臣子,没被臣子胁迫就范。
先皇的话让比祁星河大上几个月的太子祁明轩,神情异常窘迫和尴尬,他就是先皇口中不知变通被臣子辖制熬夜把文章抄完的人。
那时候尹太后对他也非常不满意,尹太后察觉到先帝不喜欢她接触太子,所以他只能在初一十五才能去拜见尹太后,但他等来的不是母子团聚的温情,而是尹太后对他的责问。
“你是太子,大雍的储君,你要比所有皇子都要优秀,不然你如何服众?你说说为什么的学问这么差?连你的七弟都比不过?”尹太后拿着祁明轩的文章质问道。
祁明轩小小的身子笔直得站在尹太后面前,他抱着最后希望的问道:“母后,儿臣文章真的很差吗?”
这话落在尹太后耳中就是狡辩,她严厉的看着祁明轩:“你自己看看你父皇对你的批语?你没好好反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竟然还狡辩!”
在她看来,祁明轩是太子,先帝对他的要求严格些也是应该的,要是先皇对祁明轩的教育放纵,她才要担心祁明轩的太子之位到底能不能坐稳!
尹太后拿着戒尺,找到祁明轩课业上的一处错误或者差强人意的地方,就让祁明轩把手伸出来,挨上一戒尺。
祁明轩的头越来越低,小手也被尹太后打得通红,他抿着唇一直没哭。
扒在门边偷看的祁星河看不下去了,祁明轩挨一戒尺,他的小身板就跟着抖一下,他长得玉雪可爱,直接往尹太后的怀里跑:“母后,你和五哥在做什么呀?”
祁明轩担忧的看向祁星河,尹太后并不喜欢和人太亲近,而且她现在还在生气,他担心祁星河被尹太后迁怒,只是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尹太后把祁星河搂在怀里问道:“小云鹤,你不是在午睡吗?怎么过来了?”
祁星河看向祁明轩,他眨着眼问道:“母后,你和五哥在玩什么?我也想玩。”
年幼的祁明轩看到这一幕非常难受,比看到先帝夸奖祁星河还要难受。
尹太后摸了摸祁星河的额头,她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从小养在她身边的祁星河,他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孩子。最后她说道:“没什么,今儿你父皇又夸奖你了,小云鹤真棒,要是你五哥有你一半好,本宫就不会这么操心了。去吧,你和你五哥出去玩吧。”
祁星河就高高兴兴离开尹太后的怀抱,去牵祁明轩的手,因为祁明轩的手心都被打肿了,他就虚虚握着,祁明轩就沉默得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出椒房殿的殿门,祁星河就捧着祁明轩的手,鼓着腮帮子吹气。
“五哥,你好些了吗?吴母妃告诉我,要是哪里有伤口,吹吹就不痛了。”祁星河吹得脸颊通红,才停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