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银陵,自太子大婚后,迎来了又一次轰动。
传闻是天下闻名的儒商顾氏,才死了这下一代家主,不过须臾一日,便又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冥婚。抬的这一房小妾,还是银陵千红楼里最鼎鼎有名的花魁。
没想到顾老夫人如此开明,大张旗鼓为了这么一桩不像样的婚事,也是令人称叹。
有人说,这顾老夫人还尚是仁善,知晓她儿子已死,倒不忍心祸害良家女。
但也有人说,风尘之女,真入了顾氏大门,那得是天赐的福分和造化了,即便是良家女郎,被抬入顾家也可得万贯家财,享荣华富贵,也是不枉了。
吹吹打打一番轰动,直闹得银陵三教九流无人不晓,顾氏豪奢富贵之门,更是在银陵大小酒肆摆下筵席,喜丧一块儿办,那筵席上虽只有素食,但佳肴如流水。倒不是不舍得铺张,只是顾老夫人信佛持斋,又加儿子故去,只摆了素食宴,来往的皆可入席。
总而言之,到了霍蘩祁这一司丝绸、古玩的街衢,近乎门可罗雀空无一人,而那酒楼瓦肆林立之处,人却如山如海水泄不通。
对很多人而言,顾翊均的死,能换来一碗白吃的米饭,是功德一件。
霍蘩祁望了望袅袅紧闭的门,幽幽一叹。
痴心一片的左邯还守在门外,霍蘩祁走过去坐到他旁侧,问道:“袅袅一直没出过门么?”
左邯沉默了会,摇了摇头。
曾经灿烂如旭日朝景的人,眼底一层清灰的影,胡茬下满是泥灰,竟显得几分憔悴。
霍蘩祁低声道:“袅袅有些事,不是她要隐瞒你,而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
左邯苦笑,“我知道。”
“嗯?”
左邯道:“老板娘,您记得,我是殿下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袅袅的过去?”
这倒也是。
她时至如今也没参透步微行的情报网有多大,但想来应该已是遍布大齐的,如何能放过重镇秀宛。
霍蘩祁微露惊讶,“你知道,竟不在意?”
“我在意得要命啊。”左邯像个苦恼的毛头小子,可他也只能在意了,不能做别的什么,“在意她曾经跟过顾翊均,在意她喜欢顾翊均,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是太在意了,反而却不知该怎么办。
要是放在霍蘩祁心里头,恐怕也是一根刺。她无法容忍她的夫君心里有别人。
正说着,身后的门却忽然推开了。
一阵暖风拂过,袅袅娉婷地着了一袭淡烟绿的刺萝纹绣袍,盛装得体,秾纤合度,温柔妩丽的脸抹了清浅的素红妆面,柳眉杏眼,丝毫看不出憔悴。袅袅冲他们歉然地笑了笑,“对不起。”
霍蘩祁站起身,对袅袅一副装束有些惊讶,“你这是?”
袅袅笑了起来,“阿祁,我这身衣裳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不是很快又要开张了么,我去库房挑几匹绸缎看看,咱们也该忙活起来了。”
霍蘩祁与左邯对视一眼,“……啊,好。”她重复了好几遍,“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心里头却千头万绪,袅袅这是……放下了?
一个不离不弃的左邯,一个情浅缘深的顾公子……霍蘩祁眼眸幽幽地摇了摇头。
袅袅是晕着被左邯扛回来的,但熟睡了许久,一醒来便像个没事人似的,霍蘩祁不怎么安心,要再替她请个大夫,但袅袅推说不必,最后也没让大夫来。后来她就一头扎进了仓房,直至傍晚才出来。
霍蘩祁一个人在房里等步微行,酒菜珍馐一道未动。
嶙峋的太湖石噙了一口氤氲春汽,薄如烟的风帘荡起一层毂纹。
他徐徐而来,身上有淡芳草香,霍蘩祁扭头一瞅,只见脚边忽多了一样东西,玄衣抹过眼底,她惊讶地一低头,捞起一大筐的红瑚。
“啊呀。”
这是芙蓉镇盛产的红瑚草,银陵是没有的。
她惊呆了。
头顶上传来他清沉的嗓音,“三月才结了果,让人快马加鞭从芙蓉镇送来的。”
这东西本来是男女定情之物,他们也是因着红瑚结缘。霍蘩祁抓了一把红瑚草搁在掌心,吃吃一笑,“嗯,所以你今日取了来?我听闻银陵三十三街九十九巷,顾家丧葬的队伍走了几街几巷?”
他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该你问的,乖乖闭嘴。”
“哦。”霍蘩祁对这事真不怎么有兴致,只是,“我怎的觉得,你这回是真坑了顾公子呢。无端端死了不说,无端端还要纳个妾。”
“楚岫是我的人。”
楚岫是千红楼花魁的芳名,是顾公子新纳的小妾。
霍蘩祁一听,瞪圆了眼睛,“你、你外头有人?”
步微行微微一怔,难得被她一句话惊到,但只是揉了揉眉,淡淡道:“她与江月没有不同。”
“有的。”霍蘩祁煞有介事,“江月是清白小姑,楚岫是秦楼花魁,怎会没有不同!你偏心!既是两个女郎,怎的这区别待遇竟天壤之别!”
步微行背过了身。
话解释起来并不好听,她刨根问底又不好糊弄,他拧紧了眉。
趁着他去沐浴,霍蘩祁偷偷溜出房门,江月也正乘兴而归,仿佛还喝了点儿小酒,脸颊红扑扑的,霍蘩祁正趁着她酒后吐真言,拉着她到花木扶疏的游廊后头醒酒。
风一吹,晕乎的江月便什么都招了,“当时殿下需要一个安插在千红楼的耳目,但暗卫里头的女人只有我与楚岫两个,我不肯,她肯,她就去了。”
霍蘩祁疑惑,会有人肯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