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轻笑,“迟早会有的。”
袅袅从袖中取了一只锦盒,原来的已经烧毁了,这只是袅袅用自己的工钱打的, 为了不显寒碜,用金子镀了几朵金莲花,顾翊均眼一低, 袅袅已经将东西捧到了面前,“这是袅袅十五岁生辰那年您送的,可惜烧坏了,是我不好。您要是觉得亏损了, 我愿意把钱也一并补上。”
顾翊均将锦盒推开,不肯收,“送你了就是你的,不必还。”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多了惊讶和痛惜,“你闯入火场,是为了这支簪?”
袅袅点头,“可惜还是烧坏了。”
顾翊均端凝着这个温柔、却疏离的女人,她如扰扰绿云般的鸦发,闲逸地盘了一头如浓墨的发髻,以双钗簪起,挽了细碎的发,几粒轻小的碎红珍珠点缀左右。那是大齐已婚妇人常用的发髻。
他尤不死心,“你的发髻……”
她当真一点都不愿再惦记自己?顾翊均不信。
袅袅笑了一声,从发间将那支双钗也取了,满头青丝散落下来,盈润的光泽如绸如丝,她握着玉钗,道:“来银陵时,为了避免些麻烦,用了妇人发髻,用得顺手了,觉着如此挽发简单,但是现下看,也有些麻烦,易引人误会,以后不会了。”
“君自有妇,妾自有夫,以后顾公子在秀宛,袅袅在银陵,婚娶两不相干的。若是秀宛那边袅袅落了什么不及带走,烦请顾公子都毁了去罢,以免各生不便。袅袅告辞了。”
袅袅来去如风,轻快地消失在了重重花影后。
顾翊均最终还是接过了锦盒,沉默着,手指抚过锦盒上雕花纹理,怅然若失。
平生最大的遗憾,是不能随心所欲,是他不敢逾越雷池。
霍蘩祁承诺了给顾翊均递消息,宫里头言诤替步微行回复了。
顾坤无奈地回复公子:“太子身边的近臣答复,若要见,不是不可,须得还了那五百两才是。”
顾翊均:“……”
没有任何传闻说太子殿下是个如斯小气的人啊。
那五百两是还了,步微行约他在酒楼会面,雅间里摆着几样南地风味的小炒,配着一锅鹅肝汤,一壶碧螺春。
顾翊均开门见山,“顾某是有事请教太子。”
因着数月前,芙蓉镇中,这个顾翊均献媚他的女人,使了一身解数讨好她,步微行对此人可以说没半分好感,昨日霍蘩祁在信中说了顾翊均一些风流韵事,还表了一番“耿耿忠心”,他暂且不计较了,只是,莫要让他听见顾翊均一出口便是跟他女人有关之事。
太子殿下淡然抿唇,一盏碧茶落入喉咙,“说。”
此来前早已在心中过了无数遍腹稿,可此时分明身在雅间,别无旁人,该问之话,却恁的难以出口。
步微行只看到他的耳朵泛起了淡淡的红云。
他哂然道:“顾公子,你不说孤走了。”他也不是闲到有功夫被他戏弄。
顾翊均惭愧不已,“实不相瞒,在下想请教,殿下与霍小姑……”
步微行一记冷眼过来,顾翊均刹住一瞬,随即意会到,对方对自己仍有敌意,虽说当日他好心提醒,但毕竟是嘲笑了一朝太子。
情这种滋味,只有尝过,方知浓淡,方知当深陷泥潭时,愈挣扎却愈被没顶的痛楚。
顾翊均面露惭颜,“我只想知道,当在责任、家族和心爱的女人之间,倘使只能二择其一时,该如何抉择。”
从来率性如风的顾翊均,原来竟也会为情所困。
若是他说的心爱之人是霍蘩祁,绝不会当面问询于己。
步微行眉心稍展,面色仍是不悦,“前者。”
顾翊均怔然,“竟是前者?这是殿下的选择?”
步微行挑唇,哂然一嗤,“你给的先决是只能二择其一,既是如此,孤的家国天下,自然在先。”
“殿下难道会弃了阿祁?”顾翊均的手摁住桌沿,微微用力,拗下一截木屑。
他自己都怔愣不解,自己如此激动,难道是想听见不同的答案?是真的如此不愿割舍么?顾翊均望着手心的掌纹,那道被袅袅归还的头簪划过的伤痕历历在目,伤口才干涸一晚,疼痛犹在。
步微行道:“孤不会让自己陷入二择其一的境地。”
不论如何,自负如他,宁可断腕,也决不自甘被逼上绝路。
太子眼底的桀骜轻狂的光彩,让顾翊均一时无话。他自惭形秽一般垂下眼眸,掌心的猩红血痕刺痛了目光。
要放弃么?
不放弃么?
步微行将清茶推给他,“倘若是孤,宁可犯上,也不受威胁。”
宁可犯上,不受威胁。
顾翊均一直以为太子是他的同路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相同。
顾翊均苦笑,“不受威胁,失去的更多,犯上的代价太沉重了。”
步微行长身而起,缁衣缓带微曳,他脸色漠寒,“你的母亲以母子恩义胁你娶妻,可曾想过,她百年之后,你们成了一对怨偶,一生的痛和遗憾,九泉之下她能替你偿?”
不能。
顾翊均心知,没有袅袅,他必然一生遗憾。
他云游四方时,偶尔念及袅袅,那时,她在家里,在后盾之后,被保护得不知尘世污浊。从她走后,他却辗转反侧,日夜难寐,噩梦里她被掳走,被伤害,被强迫,他惊醒时,冷汗涔涔。又是整宿无眠。
可他只能用温润的微笑,装点内心的卑鄙和不安。
是他逐走了袅袅,后果本该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