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烨此时虽说未着龙袍,可通身的王者气派,手里拿着天子剑,站在最上首,冷眼看着殿中群臣,还有旁边王座上端坐的燕太子。
燕太子早在数日前就被灌入大量秘药,如今已成为痴呆的活死人,不会说话不会动,给口饭就吃,给个枕头就睡,最好控制。
殿里除过卫兵,少说还有百多名衣着华美的臣子、老贵族和命妇。
有的站着,怒目瞪着班烨;
有的躺着,没有半点气息。
班烨轻抚着长剑,扫了眼众人,淡淡一笑,问道:“右丞相,我王驾崩,理应由太子登位,统领朝政,是不是?”
这时,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眉眼间皆是算计与城府,他躬身向班烨行礼,朗声道:
“先王在时,就十分信任班大人,诸位臣公多年来都看在眼里。而今外有强敌,内后乱贼,太子又年幼,老臣建议暂由班大人摄政,”
“放屁!”
只听一声愤怒的暴喝声,打断右丞相的话。
说话的是个约莫八十上下的老者,正是燕国皇族最年长的老贵族公子卫迎。若论辈分,庭烟还得叫他一声太爷爷。
这老卫迎拿着长剑,被卫氏宗亲簇拥着上前,他浑身起码有十几处刀剑伤,斑白的须发上沾了好些血,老人毫不畏惧地拿剑指着右丞相,又指向班烨,怒喝道: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班烨,你胆大包天谋害我王,又将我等宗亲、臣子囚在宫中,怎么,你是想学尔朱荣还是曹操?凭你这肮脏的阉狗,也配站在我燕国王庭?”
右丞相多年来以班烨马首是瞻,听见这话,怒骂道:“老卫迎,你别不知好歹!这些年先王推行田令,你私下里撺掇宗亲豪族屡屡抵抗新法,阻碍我燕国强大,究竟是谁不配站在王庭。”
“哼!”
班烨冷笑了声,那着长剑,缓缓从台阶走下来。
他走到老卫迎跟前,站住,就那样盯着老卫迎,直到把老人盯得不自在了,发毛发怒了,忽然抬手,一剑刺进老卫迎的胸膛,穿透心脏。
多年来,他早想整治这帮老顽固、老蠹虫,真痛快!
乱了,乱了。
卫氏宗亲心里虽清楚班烨将他们拘了来,不过是要稳定朝局,日后定会百般万般对他们好,加官进爵来笼络他们,以便击杀反贼公子询。
谁料,他竟杀了老卫迎……
不用班烨下令,卫兵们就开始动手屠杀宗亲和异己朝臣,兵刃交接声、女人凄厉尖叫声、求饶声、咒骂声……人活着需要多久?大概几十年吧。可死,就是一瞬间。
没多久,殿里就安静多了,人也少了一大半。
剩下的,都是类似右丞相这般多年来培植的亲信,他们也在瑟瑟发抖,并暗中松了口气,为什么?因为站对了主子,保全了小命。
坐在上首的庭烟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这就是班烨想要让她知道的事?
看见了,这么多年,他的城府、隐忍、才华,他的无情、狠辣、霸气。
什么暂时摄政,都是哄三岁小孩的。
他班烨现在已经是燕王,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
庭烟凄然一笑,扭头看向唐林。
好啊,哥哥一直低着头,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唇角似乎还带着抹笑,仿佛卫氏宗亲被屠戮殆尽,与他根本不相干。
她本该恨极了这些宗亲,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顾,可事到如今,竟有些难过。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殿里的尸首什么时候被人拖出去,不知道剩下的‘忠臣’们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宫人们什么时候抬进来一桶桶水,去擦地上的血,不知道傀儡太子什么时候被抬下去了……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天已经擦黑了。
殿里空荡荡的,依旧富丽堂皇,外头寒风如鬼哭般呜呜吹着,烛火随之摇摆,即便宫人燃再多的香料,都难掩血腥和死亡的腐烂味道。
庭烟感觉小腹坠痛得厉害,两股之间似有东西流出来。
她没动,也没叫嚷,就这么静静地盘腿而坐,看着殿中的班烨。
大伴,她的大伴现在真的好得意。
一手拿着酒壶,另一手执着长剑,命胡媚娘抚琴,他在空荡的殿中舞剑,吟诵着李清照的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她的大伴,是那么的快活,那么的恣意。
不甘为臣,终究窃国。
“你好得意啊。”
庭烟忍住小腹传来的剧痛,摇头凄然一笑:“既然要当王,为何不杀了我和唐林?当年两位叔叔没有斩草除根,以至于酿成今天的祸事,你难道要重蹈覆辙?”
班烨收起剑,将壶中秦酒一饮而尽,随手扔掉,眸中似有醉意,摇摇看着上首端坐的美人,调笑道:
“这江山若少了你和林儿,孤坐着也没甚乐趣。”
说罢这话,班烨满身满眼都泛着浓醉,拖着长剑往前走,陶醉地听着剑尖划动石地发出的次喇声,他摇摇晃晃地走上台阶,停在唐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手教养大的少年,笑道:
“好孩子,孤坐了本该属于你的江山,你服不服?”
“服。”
唐林微笑着回答。
“哈哈哈。”
班烨不禁大笑。
他举起长剑,搭在唐林的脖颈边,像割肉般前后拉动,一点点靠近少年的脖子,坏笑道:
“孤几乎杀光了你卫氏宗亲,你恨不恨我,想不想杀了我。”
“不想。”
唐林莞尔一笑:“那起所谓的卫氏宗亲当年冷眼旁观,任由卫逢卫询兄弟杀我父辱我母,且这股势力阻碍新法推行,站在大局,小臣觉得您杀的对。”
“好,好。”
班烨连说了两个好。
他将长剑从唐林脖子上移下来,指向庭烟,使了个剑花,刺破庭烟的衣裳,再稍微拿剑尖一挑,女孩上半身登时暴.露,许是因为怀孕,又许是因为长个儿,庭烟比先前丰满了些,将肚兜撑得紧紧的,瞧着诱人得很。
“那,她呢?”
班烨眼热了,盯着庭烟微喘着粗气,坏笑:“孤还糟蹋了你胞妹,几乎毁了她一生,你恨我吗?”
“不恨。”
唐林别过脸,没敢看妹妹。
“说实话。”
班烨皱眉,有些生气。
“小臣不会对师父说谎。”
唐林微笑着抬头,直视班烨:“不恨,是因为小臣知道个秘密,师父您大约会死在我妹妹手里,惨烈异常,但绝对的心甘情愿。”
第61章、诛心...
听了这话,班烨并不以为意,甚至嗤笑不已,故作吃惊地看向盘腿而坐的庭烟,问:“你哥哥说孤会死在你手里,而且异常惨烈,好孩子,你究竟打算怎么杀了孤。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下毒?白绫?万蛇噬咬?剥皮?”
班烨一连说了好几种死法,洋洋得意地看着跪在他腿边的兄妹,蹲下,与庭烟面对面,抬手温柔地揉了下庭烟的头,笑道:“说说吧,孤想听。”
“我不杀你。”
庭烟虚弱地抬起头,直面班烨。
“为什么?”
班烨皱眉,问:“你难道就一点不恨?”
庭烟摇头,又点了下头。
“不恨,是因为我记着我的大伴,他冷冰冰的,但很关心我,怕我着凉,托人给我做绒皮小肚兜,谁对我好,我会念谁一辈子,所以我不杀你。”
庭烟用手背抹去泪,喃喃自语,似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事。
她看了眼神色复杂的班烨,拆开发髻,让长发散下来,包裹住自己的几乎半裸的身子。
“恨,是因为你没有一点人味儿。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是真的么?我们一起生活了快十年,我还是了解你的。你自卑又自负,绝情又滥情,其实你谁都不爱,你只爱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我不杀你,杀你就要一辈子粘你的血,我不愿意。”
班烨的眼皮生生跳了几下,笑凝固住,呆了许久,最后无奈笑了。
“以后,咱们好好的,我是说,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一家三口。”
庭烟颓然低头,苦笑不止。
小腹的坠痛越发明显,手心和额头一层层出虚汗,救不得了。当时十三寒伤了身子,饶是如今已经入夏,她仍手脚发凉,晚上须得点暖炉,盖厚被子。
当时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屡屡腹痛,即便没有班烨那掌,迟早也是个掉。现在这个,饶是胡媚娘费劲心思帮她保胎,大约也只能保到这个月。
留不住,全都留不住……
“你怎么了?”
班烨察觉到女孩面色有异,忙问。
他有些后悔,怎么又像先前那样欺负她,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暴戾刻薄,怎就拿剑挑破她的衣裳,羞辱她。许是喝酒,醉了吧。
“我没事。”
庭烟挥开男人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哎!”
班烨心里担忧,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算了,全都留给时间,以后全都会好。
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唐林,勾唇浅笑,一个窝心脚踹去,直将少年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口吐鲜血。
“林儿,孤这辈子最痛恨什么?”
唐林艰难地用胳膊撑着自己起来,重新跪好,他擦去口边的血,眉头痛苦地皱起,颤声道:
“您,您最痛恨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