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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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个契机,阿嘉德开始在席归星这里有了归属的意义。

阿嘉德很喜欢席璨这个名字,并希望时时刻刻从妈妈口中听到这名字。席归星愿意满足他,但当虫子不听话的时候,席归星就会以阿嘉德这个称呼叫他。

那个时候,阿嘉德就会仰望着、轻声和席归星商量。

“别这么叫我好么?妈妈。”

这个虫族名是阿嘉德亲自告诉席归星的。他让席归星意识到,虫族的出生就是一种堪称绮丽的传承。无需认知与学习,当他们在这世上睁眼,有些事就已全知全能,也许从一千年前、也许追溯到第一个诞生的虫族,每一个让种族繁衍强大的信息都被铭记在血骨里代代传承。于是他们这个种族确如其名,因为强烈归属与高度认知拥有极为紧密的社会结构,先是整体,再有缤纷的个体。

阿嘉德说:“这被叫‘激素’,携带着信息,会一直在阿璨的身体里。”

这该让人类有多嫉妒,倘若人类拥有,也许早就消弭了人种、国家、文明之间的隔阂,更早进入更高维度的探索与开拓。身为人类,但席归星反而以一种嘲弄心态想自己的种族,他知道这不可能发生。

那么阿嘉德呢。他在这个传承制度里,又被远远地隔开。他是整个虫族失落在外的孩子,是虫族战败后最深的伤痛与暗疮,是唯一没有牵系的孤旅者。

席归星就再也没有叫过阿嘉德这个名字了。那明明本该是阿嘉德唯一的名字,但阴差阳错下,成为了席归星认知里最给予他痛苦的名字。尽管他本人一点也不在乎。

“嗯,那你乖一点。”

席归星垂敛眼,抚摸阿嘉德柔软的头发。

阿嘉德会很在意他“乖不乖”,如果席归星无意识地让他得到了负面反馈,阿嘉德会变得非常低落沮丧。可这不是席归星的本意,席归星看着这个孩子,又最终拥抱这个孩子。

“我的意思是……阿璨。”

席归星这样喊阿嘉德。

阿嘉德脸上洋溢满足的幸福笑容,抬起手同样拥抱了妈妈局促的道歉。

比起他的“妈妈”,他实在太懂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是不是同样也写在了虫族的基因里。

阿嘉德没有告诉席归星关于这一点,但虫族的其他许多事情,又絮絮叨叨地像个反向向外倾吐的小垃圾桶。席归星当然有着探究与好奇,他曾是一个对虫族下刀的刽子手,但刽子手同样可以为异度的文明皓首穷经。但席归星觉得阿嘉德才是更深的谜团。显然阿嘉德并不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有过障碍,与他短暂幼年期相反的是他超常的智力,他还有虫族记忆的传承,但他还是完美接受了自己有一个人类妈妈的事实。为什么?有的时候席归星真的不懂阿嘉德,不懂如何与这个太过于稚嫩年轻、但或许又很强大的灵魂对话。这个人类,这时竟是笨拙的。

“没关系,妈妈。”阿嘉德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的眼眸是璀璨太阳,是绚烂晚霞,是他愿意呈给席归星的宝石。他的外表又长大了,但还要算孩子,却竟再蹲下,在他妈妈的跟前,轻轻拾起对方的手,用自己的年轻去努力包裹对面的成年世界。

“妈妈不会说虫族的语言,但我会说妈妈的话,我理解妈妈就好了。”

后来他们又陆续搬了两次家,因为阿嘉德的幼年期。

阿嘉德不是宠物,他需要见光,在大大的阳光底下。但他不能以今天五岁孩子、明天八岁孩子的模样出门。

阿嘉德告诉席归星,虫族在一代代的繁衍中逐渐压缩自己的幼年期,而这种催促成长的信息通过基因写在了每个虫子的身体。他们似乎都讨厌自己的弱小,希望尽快告别这段时光。

这时的阿嘉德就不是那个周全的小大人了,他是有不切实际幻想的最真切孩子。

“但他们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他赖在席归星的膝头。

“我又不想那么快长大。”

席归星听到了阿嘉德的喃喃,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这是属于小孩子的幼稚烦恼,席归星不擅长参与,他便倾听着,一点点用手梳理阿嘉德的头发,偶尔会不小心摸到脖颈最开始的那节脊椎。阿嘉德会像猫一样享受地眯起眼,无声告诉席归星他喜欢这样的互动,席归星便抚摸。一节节的脊椎,是阿嘉德生长的纹路,与人类的有所不同。无论阿嘉德外表多么完美地接近人类,但内里又昭示他是截然不同的种族。

阿嘉德扭过头来,枕在席归星腿上问他:“那妈妈呢。妈妈希望我长大还是永远不长大?”

席归星说道:“你总会长大。”

会长大,不再耍赖同床,不再讨娇要抱,不再叫他妈妈,会把爱收敛,或者干脆换成恨。或许会离开他。

阿嘉德泄气道:“妈妈总是这样。”

席归星不予置评,反正阿嘉德多半是在说他无趣不可爱,可他一个成年男人,要什么可爱。又不是阿嘉德。

……

阿嘉德幼年期的生长似乎呈现规律,一开始速度惊人,但中段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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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平稳期,应该是在为最后的成年积蓄力量。阿嘉德有一阵子没有疯窜身高了,这时候的他大概十岁模样。

此时他们所落脚的城市,偏僻地近乎落寞,既远离首都星又远离战场,与文明繁荣双双无关,寂寥地存活也衰败,像极了在这里生活的人。

在这里,席归星会带着阿嘉德一起出门,他们路过长长的逼仄的街,有生活区、有露天的买卖摊位、有垃圾处理处、有唯一消耗着热闹喧嚣的赌场。从家里出来的人说着要添补家用,也许在摊位上与老板斤斤计较,扭头却进赌场输得两手空空。席归星带着阿嘉德目不旁移地路过,这样的事在这里很平常,甚至在每一个地方都很平常。短短一两年,席归星的积蓄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来到这里,是不得已之下的综合考虑。就连席归星最近也在考虑他应该做点什么来养活自己和阿嘉德。

他们在买菜了。

席归星煮得只算能吃,可营养剂算是军方与权力的特供,最起码你要富裕又有些门路。所以在偏远星系,人们依然靠粮食,也格外惧怕战争摧毁一切土地。

卖菜的女人就像很多普通的女人,有自己的孩子,又格外喜欢看别人的孩子。她显然很喜欢这对年轻的父子,特别是阿嘉德的乖巧。

但她忽然发现了阿嘉德不寻常的眼睛。

“啊,这孩子的眼……”

席归星握紧阿嘉德的手,无声安抚他不必紧张。男人自有一套说辞,甚至还坦然交付菜金。

“我们当时没有去医院,他是他妈妈自己生下来的。”

席归星这样说完,女人就一副了然又怜悯的神情,平凡的普通人总是更能共情,席归星无需多言,对方就已为他和阿嘉德编好身世。

因为在这个时代,人类已经实现了对基因的筛查,他们渴望每一个胚胎都是上帝完美的造物。而只有最底层穷困的人才会去不起医院,甚至仍只能延续最原始的脐带胎生,所以他们携带着在这个时代几乎绝迹的基因疾病苟延残喘地躲在联邦的各个角落自生自灭。

女人恐怕就认为,阿嘉德澄黄色的眼睛就源自基因疾病。

阿嘉德不知道他被卖了惨,一听席归星的话,还立刻接道:“是妈妈生的我!”

语气颇为自豪。

险些让老板娘不肯收他们的买菜钱。

因为暂缓的生长期,在这里阿嘉德可以不用全副遮掩地出门,他多少会更开心点,甚至会有一些同龄的小孩来找他玩。偏僻到虫族都未曾惊扰的地方,围困这里的只有贫穷,孩子们从未见过虫族,不会知道他们面前就有一只虫族,也不会排斥阿嘉德的眼睛,因为这里不少孩子可能都有或隐或现的疾病。

一开始席归星并不放心,担心阿嘉德,也担心和阿嘉德待在一起的人类小孩。而阿嘉德从未让席归星失望过,所以阿嘉德有的时候便会在居民区的花园里自己玩耍。

席归星做好饭了,他从窗外望去,看到了阿嘉德,还看到站在阿嘉德身边的陌生男人。

这个陌生的人类,无知地围着一只虫子,看中虫子的可爱,手舞足蹈夸张地哄骗一个孩子的信任,并为自己的即将得逞而窃喜。

席归星都看见了。他摘下围裙,解开袖口,拿起一直藏匿的枪支,下楼。

他走近了阿嘉德和那个男人,而两人都看到了他,一个欣喜一个戒备,阿嘉德正要拥抱他,但席归星略过了他,直接和那个男人打招呼。

“好阵子不见。”

男人很错愣:“什么?”

席归星压下眉,他本就冷淡,此刻更近冷酷,他拥有了威严,是将人踩碾的神。

“我借你的钱,不记得了?还是又在赌场输掉了?酒醉时候写的欠条可不是不算数的,或许我该拿到赌场告诉他们你早就把房子和婆娘抵给了我,他们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直接剁了你这双手,把你塞进花瓶,放在来来往往的赌场,还能给赌场招揽点猎奇的客人。”

这个人类男人,嗓音动听,语言恶毒,而且他让赌徒意识到他真的会这样做。赌徒吓坏了,没再看阿嘉德,慌乱而逃,也便忘了确认,他是否真的欠过这人一笔钱财。

这是白天赌场被扫地出门的那个赌徒,席归星瞥过一眼、旁听几句,这是芸芸众生的一个劣徒,也许恰好住在他们这一条路,也许恰好看见阿嘉德,想要贩卖这个孩子。

“妈妈……”阿嘉德欲言又止。

席归星当下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攥着阿嘉德的手,回家时把门甩出很恐怖的响声。他可能把阿嘉德抓疼,他松开了这个虫子的手,阿嘉德却开始局促。虫子想要解释,他或许早就看出那个赌徒的心思,或许他有他自己的办法戏弄那个人类给他教训。

可席归星生气了,一字一句地对阿嘉德说道。

“席璨,你知道你如果被这个赌徒骗走,他会对你怎么样么。他会把你卖给那些生不出孩子的人,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更可能把你卖给赌场。赌场像挑拣货物一样评估你,你如果健康,他会把你训成他们的狗,替他们最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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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你如果平凡,他们就取走你身上最值钱的器官贩卖给那些富有却生病的家庭,而你长得乖巧好看,那你就会成为拍卖场上最别致的卖品,锁在笼子里被那些有恶心癖好的男人女人抚摸,最后被其中一个带回家。拐卖你的赌徒和贩卖你的赌场不会在意你的死活。”而这世上会多一个发疯的人类,一天天被自己的自责内疚重重压垮,他会变成这宇宙里最低的烂泥,再也没有支撑的傲骨。他的疏忽让他失去这世上他唯一的牵系,这个已经是他的孩子。席归星红着眼睛,他的怒气内敛压抑,冲刷着自己,也即将冲向阿嘉德。但他克制住了,他的语气冷酷,有着最淡漠的神性,然后才是人性的通红眼眸。

“席璨,你永远再也不会见到我。”

最后一句话让阿嘉德大败,他也哭了,嚎啕大哭钻进席归星的怀抱里,祈求端庄的神走下来,重新变回他的妈妈拥抱他。

“我错了妈妈,阿璨知道错了……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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