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他干什么为你杀人?”
“师兄神色忽然变得冷峻,恨声道:我兄嫂他们不是真的染病。是有魔修作恶,在他们附近的村落养蛊放毒、炼制秘药。我找到兄嫂他们时,方圆百里的村落都被人为投放了瘟疫。可是那作恶的魔修行踪隐秘,我费尽心力,却也找不到凶手。”
“我惊呼了一声,颤声道:这、这魔宗的坏人真是罪该万死!”
“师兄淡淡道:那个人和我合奏完一曲后,忽然说,仙君心中到底有什么愤懑悲痛,不妨说出来听听?我知道他已经在曲声中听出了我心中所想,便也不再隐瞒,将我刚刚寻到兄长一家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了他听。”
“他静静听完,说:初次见面,和仙君一见如故,得闻如此灾祸,心中亦有戚戚焉。”
“彼时月朗星稀,树影婆娑,我们打了大半夜,又倾心相谈良久,本也累了,他抬头看了看月色,忽然道:夜深人疲,仙君不如先休息一下,我有件要事要办,去去便来,仙君可愿意等候一时?”
“我微微一怔,便说:兄台有事,自便就好,我也该回门派中去了。”
“可那人却异常坚持,道:我尚且未与仙君畅谈尽兴,更还没来得及好好切磋修为心法,若是就此告别,未免遗恨得很。”
“我其实心里也是依依不舍,便欣然应允,说我就在这湖中亭心小憩,等他回来便是。”
“这一等,却等了整整三天三夜夜。从清晨湖面太阳升起,到傍晚霞光渐渐暗去,再到夜色低垂,却始终等不到他回来。”
“他走时,也没说叫我到底要等多久,我这样在湖心的清韵亭里守了几天,有心离去,却又不知怎么,总觉得他一定是个守诺之人。”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就一个人坐在小船里,在亭子周围随波漂浮,心里想着最后再等这一夜,明早就彻底离开。”
“结果,就在迷迷糊糊要睡去时,小船船头一沉,却是他终于踏浪而来。”
“只见他一身玄衣上满是血迹,一条手臂上还有道乌黑肿胀的伤痕,见我翻身坐起呆呆看他,他脸上的疲倦之色好像瞬间消散了,很是高兴地道:我只怕你走了,幸好来得及。”
“说着,他将手中一个黑色包裹扔到了我面前,道: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希望仙君喜欢。”
“我一眼看去,就是心里一突,那包裹形状浑圆,上面还在不停滴着血滴,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用剑挑开后,里面却是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宁程的声音平缓,可是说着这些陈年的对话,却似乎是模仿了宁晚枫的语气,和他平时自己的语声语调完全不同。
元清杭听着听着,只觉得心里莫名得诡异。
就算再印象深刻,毕竟也过去了十多年,宁程却似乎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
这人心里,对这晚上发生的事,又或者说对关于他师兄宁晚枫的事,到底是有多偏执?……
只听见宁程接着道:“我当时听师兄这么一说,也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这魔头疯了吗!送个人头给师兄你做什么?!”
“师兄眼睛中却光芒晶亮,道:他的确送了我一份惊天大礼,我感激得很。”
“他见我茫然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定然想不到,他这样星夜赶路,千里来回,却是去了魔宗。用尽手段查找逼问,终于帮我查到了那个用疫毒戕害我兄嫂村落的凶手。”
“找到之后,他又一刻不停,赶去了那个魔修藏身之地,亲自斩杀了那人。”
“我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心里知道必然是那魔修所伤,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震动。”
“我与他也不过初次见面,连姓名都不曾互相通晓,他却愿意为我做到这样,又如何叫人不动容?”
“我想了想,向他长长一揖,道:大恩不言谢,苍穹派宁晚枫记下这份情谊,容后再补。”
“那人只笑了笑,身子一歪,疲倦地倒在船中,道:我现在委实有点累了,宁仙君无需回礼,只要为我吹一首曲子,我便觉得比什么都开心。”
“他虽然知道了我的名字,却绝口不提自己姓名,我也不便追问,只有赶紧找出些清毒散瘀的灵药,帮他敷在伤口上,然后坐在他身边,吹了一首《乐相知》。”
“他静静听完一曲,才温声道:宁仙君一首仙乐,远胜世间千金。”
“然后,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对镯子,分开其中一只递给了我,道:这物名曰‘遏祸’,送一只给你苦命的小侄儿,祝愿他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我一见那镯子,便知道是极其稀罕的上古灵物,想要推辞,他却道,仙君若是不要,那就是嫌弃我只送一只。”
“我连忙摇头,说绝不是这样,只是东西贵重,觉得不安而已。”
“他却叹了口气,说;并不是我吝啬,只是我也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外甥,父母也都不在啦,和你家那个小侄子同病相怜得很。”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落,显然也很是疼爱自己的亲人,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有强行打趣道:只可惜两个都是男孩子,不然倒可以替他们定个娃娃亲。”
元清杭蓦然一愣。
偷眼看了看宁夺腕上隐约露出轮廓的那只镯子,不知怎么,就有点莫名的脸上发烧。
偷偷从床底看出去,隐约能看见宁夺的半边俊美侧脸,却竟然也微微有抹绯色,浮起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
宁程想必是也看见了宁夺的异样神色,声音忽然有点不快,冷哼一声:“干什么?听到这话,又想到那个小魔头了,对不对?”
宁夺低着头,半晌不语。
正当元清杭以为他会彻底闭嘴的时候,却听到他低声开口,声音又磁又黯哑:“是。”
元清杭嘴巴一张,又一合。差点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宁程大怒:“你在澹台家婚宴上为他强行出头,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一起携手而去,踯躅到今日才回来,还嫌不够丢人?”
宁夺抬起头,一双明亮眸子中,光芒逼人:“师父,徒儿所做之事,哪里丢人?”
宁程怒道:“鬼迷心窍,和魔宗小少主牵扯如此之深,也不怕彻底污了你自己的名声?”
宁夺却依旧不肯退让,执拗道:“他手上半点鲜血也不曾沾染,只救过人,却没杀过人。”
“你又怎么知道他真正的秉性!”
宁夺摇头道:“徒儿平生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他干净。若和这样的人交往就污了名声,那这名声要来何用?”
小小静室之内,他声音不疾不徐,对着长辈说话,更是不便大声,可这几句话说出来,却仿佛字字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