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一动不动、背手站立的宁夺,他叹了口气。
“宁仙君,我知道你的手素来只握剑,远庖厨。可这都摆得好好的了,总不能叫我亲手喂你。”
宁夺默默看了他一眼,终于将衣襟下摆轻轻一撩,坐在了他的旁边。
元清杭手指一搓,点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咒,将几串焦香扑鼻的烤肉热了热,才周到地递到他嘴边:“来来,若是真的要人喂,也不是不可以。”
宁夺垂眸看了看,目光幽沉:“你一向这样吗?”
元清杭困惑道:“一向怎样?”
“先是对人坏到极处,然后又忽然对那个人好起来。”他淡淡道,斯文地咬住一块灵兽熟肉,慢慢咀嚼着,“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一丁点儿好,就足够叫他感激不尽,死心塌地。”
元清杭眨了眨眼。
呦呵,敢情和厉轻鸿说话,这位全都听在耳朵了里。
“那宁小仙君小的时候,是记住了我的坏呢,还是记住了我的好?”他忽然眯起眼睛,靠近宁夺,促狭地问。
宁夺身子往后微微一避,呼吸急促了那么一瞬:“我师父说得对,你就是巧言令色,善于蛊惑人心!”
元清杭扑哧一笑,往后退开了点儿:“宁小仙君心胸宽阔,肯定早已经忘记了那些鸡毛蒜皮,又怎么会像鸿弟那样小心眼?”
宁夺一口银牙死死咬住,目光迎着他,乌黑的瞳仁仿佛黑得像是幽深的古潭。
半晌才冷冷道:“我们俩谁大谁小,尚未可知。不用总是叫我小仙君。”
元清杭笑吟吟道:“我今年实岁十八整,榴月出生。你呢?”
宁夺神情明显地隐约一松:“我与你同岁,但是闰二月生人。”
元清杭失望地一拍手:“咦!”
以后不能自称哥哥了吗?好可惜。
可是论到心理年龄,自己总也有二十七八了,明明大了这位男主角十来岁!
山石背后,不远处,隐约的少男少女们声音传来,虽然环境恶劣,可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很快能找到乐趣。
有人凑成一堆吵吵嚷嚷的,好像在玩骰子;有女修们在小声嬉笑,清脆温柔的语声轻软;
李济和一群师兄弟头靠着头,似乎在炫耀什么新学到的法术;
常媛儿则和灵武堂的两个小师妹坐在一起,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什么,常媛儿忽然红着脸,跳起来作势要去哈对方的腋窝。
元清杭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变戏法一样,手掌中亮出两个小酒盅,色若美玉,白樽青底。
他倒了两盏果酒,冲着宁夺亮了亮:“要不要试试?”
宁夺默默接了过去。
元清杭稀罕地看着他一饮而尽:“你酒量大不大?喝多少会醉?”
宁夺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跳动的微弱火光中,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道好看的阴影:“不知道……并没有试过。”
元清杭一怔:“你没喝过酒?”
宁夺淡淡道:“在神农谷的时候是外门弟子,没有什么机会饮酒。到了苍穹派以后,师门规矩更是严格。”
元清杭同情心大起,又给他斟满了一杯:“来来,再试试。别一口干了,慢慢用舌尖品一下。”
宁夺慢慢地举起杯子,优雅地抿了一口,又一口。
元清杭眼睛闪闪发亮:“怎么样?”
宁夺皱了皱眉:“辛辣,入喉好像烟熏火燎,有什么好喝?”
元清杭一拍大腿:“哎呀你不懂!慢慢体会一下灵果发酵的醇香,再回味一下,从舌尖到喉咙,是不是辣味过后,现在慢慢有点儿回甘?”
宁夺俊美如玉的脸上,开始泛起微微的暖红:“……好像是。”
元清杭得意地道:“这种果酒酒意浅,你先尝这种最好。等我今晚测测你的酒量,若是能喝,下次我再带你去尝别的。”
宁夺斜着眼看他:“去哪里尝?”
“郊外野亭,江上渔船,坊间酒肆,到处都有好酒的。”元清杭眉飞色舞,又给他倒了一杯。
“有一次,姬叔叔带着我外出游玩,无意中遇到一个船家。那个船娘做得一手好菜,江中刚捞上来的芦花白鲈鱼现杀了,拿姜丝葱段黄酒腌片刻,就在船上用小炉子蒸出来,配着他们自家酿的米酒,鱼鲜配着酒香,那叫一个绝世美味!”
宁夺轻声“哦”了一声,淡淡道:“和你的鸿弟一起?”
元清杭微笑摇头:“十年前,我和你一别后,也紧接着和他分开了。”
宁夺一怔:“为什么?”
元清杭抱着膝盖,斜斜依在身后的山壁上,望着远方。
对面的山崖耸峙,青黛色的山体显出一片模糊的暗黑色,头顶的天空被远古大阵隔得极远,一轮明月莹白如盘,硕大孤寂…
元清杭道:“那一年在客栈现身的,是我们魔宗的右护法,姬半夏。”
宁夺点头:“就是刚刚那个人。”
“嗯啊,他是我另一个师父。我的术法修为,全是他教的。”元清杭轻轻一笑,“那天回去后,他就把我带走了。”
他微微有点怅然:“鸿弟还是跟着他娘一起生活的,所以这十年来,我和他其实也生分了许多。”
宁夺慢悠悠地举起白玉杯,又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