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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欢与宋嫃相同,想要什么,不计手段地要,不知廉耻地夺。这是她后来知道的事。
初一是好护卫,是好男人,这也是她后来知道的事。她占据永安宫的床,与他做宋嫃与她与宋峥做的事。她翘起脚,蹬他只臣服于她的头颅,力道没轻重。初一曾隐伏于汀洲,方凝神以待,一丛芦苇扑簌簌,小刀悬指待发,轻盈盈点步而至的是只水鸟,白得像他远去的故乡。他偶尔讲些类似的小事,粗嗄、零散又磕绊,她凭心情听听,等他如白鸟埋入芦荻,或温情或热烈啜水。芸欢牢牢抠他的头,死命往里拔,闭眼想另一颗头,渐渐起了感觉,温吞又不情不愿地,像小姑娘抽噎,水鸟在洲边啄水,涟漪扩不到湖心。他至酣醉时,她总是清醒冷酷地蹬开,淋得满身干巴巴硬套的快活。
齐国的谍人在象姑馆挂牌,还有好些优伶,芸欢相机寻乐。少数得趣的一次,两个醉酒恩客误认她是相公,两头消磨,滋味很好。鸨子干瘪,有的龟公上年纪,但技巧老道,她也喜欢。初一帮她遮掩,没人知道。可他们都比不上宋峥,芸欢要不够他,单是想想报偿,她整个就熟烂了。
她常点情香,一夜夜愈烧愈密,一奁不入流的小玩意也可爱起来。玩角先生呢,易饱胀,太快登顶,太快空虚。缅铃像长熟的糯米牙,小口吃肉,蝉鸣细瘦,有一番雨后诗意,也只是诗意。雨茸茸轻搔湖心,洲上缀白鸟,抹去羽衣,化女身。他们都说她似菩萨,躺卧雨中,却似华色未悟时。她披雨磨着她的身,指甲尖而灵敏,芸欢吞下水鸟的头颅,雪白的颈牵摇缅铃,远之八表,八表同昏。她昏酣欢叫,郑宫鬼影次第俯临:良辰吉日,红衾上,新嫁娘割指涂帛,惦记她不敢画的一对眉,扯拽铃铛,有如夜深。
人是血和肉做,爱不得仙。仙怎么看人?含灵等鳞介。郑王子期不知宋嫃的美,她的夜是一个人的雨。芸欢很晚醒悟,于及笄那年。卫王克梁,齐使来贺。贺礼之中,木鸢最奇,佳木为鸢身,东珠为鸢目,据传为前代钜子手笔。据传使者有仙人仪范。据传齐王欲奉卫两郡,约为婚姻。
芸欢不晓得那两郡在哪里。天子姓姜,吃不下大土地,分与棠棣肱股啖舐。哪几国,她识不全,三国两姓已够她烦的。宋嫃比她透彻,宋峥不受老卫王看重,她爱怜又憎恨地帮扶他,嫁去郑国,又将郑都和一个女儿捧给他。姜子期给郑姬起名云欢,她改了。丢根草压压,云字轻,滥了,她就许这么说过,声口必定闲淡。芸欢于是挨了字的命,她当乐趣享受。谁吃谁,男人与珥笔的事,谁闹谁,才是她的事。
结亲的事,宋峥没有应。芸欢吃的苦头多。他没允她睡觉,拿宋嫃缠他的绞索套住她,后来……
后来,月亮轻薄地飞出她的眼帘,那是十几年前没飞成的纸鸢。燕熙的长相,她模糊记得些,姜子期的神气,宋峥的反骨,两相苟合,是做饕餮的条件。他不生宋峥那对浓烈眉峰,山清水淡,白羽藏锋,芸欢唯不敢贪他。
“那年我怪你逃回去。岂料你才是杀回来的那个。”后来芸欢坐亭子里想。经年块垒缝上腰腹,她跑不动了,两三个年幼的姊妹拖线小跑,旧纸鸢始终攀不上天。但毕竟是故人给她的旧纸鸢,骗人一向做到实处的。芸欢朝幻想中眉目模糊的人欠欠身,端出迤迤然的态势走开。她身后的亭子里倒吊着一个女人,高高勾腿,蛮横地从中推出一颗血淋淋脑袋,那是芸欢出生的样子。
她郑重舔净宋峥赠予的血水,穿好衣服,又一件件脱净,叠齐压平。她迷惑地凝视宋峥,他的眉沉了,夕阳描摹,有种令人心动的荏苒,仿佛他没有年纪。宋嫃爱他。你不会不爱独独为天低眉的山、为湖敞怀的谷,若这天是你、这湖是你。她着迷地吻他的眉,迷蒙间看见水鸟扑楞楞飞。宋嫃爱他。她要这眉永远沉下,为她沉下。
为何不该是她?他画好的美人,眉是她的。宋嫃的眉淡,他们的都浓。
芸欢笨重地提身,学宋嫃,把握一截死舌头,让它像水鸟扎入芦荻。他的舌头,生死皆知分寸,难怪她有一刹疑心他没死。
他得死。非死不可。
她胡乱揸起刀,拽起舌头,就那么坐在那,连根割了它。他死的头掉进她,血流下,她的一小块肉掉进他,还是她胜。起居注不记这些,但他得死,非死不可。
他死了么?
泪流下。她将他无温的手搁上腹部,重击里应外合,砸得她软了腰。他好像永远死不透了,但他得死,非死不可。
她稳稳揸起刀——
他死了!
一只细长婉美的手托稳她喷血的肚子,教她亭亭盘坐。她自己的手里盛着似虾似鱼的宝器,粘稠润滑,转一转,两粒菩提子正对她。那样精纯的怨恨。不需假笑养晦,不需媚态装饰。宋嫃要这样的丑东西。这样的丑东西。芸欢笑着撑开口齿。
刀戟和呼喝来了,纸鸢般栽下墙外。刀戟砍进肉里,吃肉的人撕裂红土又将红土拼拢,不能填饱肚子。无上珍馐,要细细嚼。牙当这么运作,剥皮、嚼肉、斫筋、销骨。
菩提子掉进她了。无上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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訇然,宫门撞开了。小亭翼然,翻飞的八角,影子浩大。
夕晖如金,自两肩掩至交叠的膝。她舌头卷了卷,肚上窟窿安详宁和,坦荡荡一颗鲜活的心,如一尊欢喜的像。
千军万马朝拜。
那是她一人的金身,庄严,弛荡,欢畅,永远欢畅下去。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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