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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天空的阴影从秦江的眉目上略过。他回答:
“如果能死的话,有什么不可以。”
秦江把手搭在栏杆上。
“你……”
桐异朝他顶来半个字。
秦江没有在意桐异是什么反应,他从容地看着远处一片渲染成彩橘色的天空,江面映接着那些光,流荡起来。
忽然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两人因这巨大的动静转过头,声音如炮鸣般连续,接二连三,又再接下去。足足十声,十一车连撞。
“追尾,可惜了。”
秦江的视线扫向大桥一端,车祸的源头。
一时间桥面往来的匆忙停滞了一半,出事车辆像龙一样排在眼前,车灯闪烁成一片混乱,司机纷纷下车,桥上的路人也不约而同驻足看戏,惊恐、错愕、感叹。
“喂!喂!你还没给钱呢!”
一个粗悍的声音朝这边喊叫。一个年轻男人踉踉跄跄走在人行道上,为了绕开一杆路灯,偏身撞到秦江。
这个男人上身只穿着背心,秦江的手背碰到他的胳膊,顿时感觉一阵酥麻窜进血液,背脊发凉。桐异察觉到秦江的反应,要上前一步,却被绊住了脚。
年轻男人一推开秦江就倒了,刚才喊叫的中年男人追了上来,穿着制服,是个的士司机,他看见这人晕倒在地,拍拍脑门,皱皱眉,说着算了算了,转身回去。
男人倒在桐异脚边,秦江低头看了一眼,把目光转到自己手臂上,他撸起袖子,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胸口。”桐异提醒。
秦江的衬衫领口露出一大片微红。
“过敏了。”桐异又说。
秦江忽略桐异的话,把剩下两颗扣子都扣起来。
年轻男人倒下后,拥过来一些路人,指点着眼前的情景,声音一边热闹一边带着焦急,催着谁叫救护车。
这些和秦江没有关系,他漠视这一切,朝江面望了一眼回头,接着他原本要走的动作。
桐异的声音离开人群,出现在秦江耳后。
他已经走过了大桥,才发觉身后有人跟着。秦江停下回应他,他以为作为一名医生应该第一时间将病人送去医院。
桐异却说他不是医生。
“好,随便你是谁。”
秦江转了一步,打算换条路走。
他察觉到桐异跟来,这人走路竟然没有声音。
忽然响起一段刺耳的刹车声,这让秦江联想到什么人要被撞倒在血泊中,他回头,一辆蓝色轿车急停在路中间,一只狗被撞死了。
桐异不在。他身后谁也没有。
秦江想起来自己要走去哪里,他要去找那只瞎子狗。
走到那条街道的时候已经黑天了。他找了几个那只狗经常游荡的地方,在一个巷子内的角落发现了它。
这只狗好像不知道自己瞎了似的,一样随意走,随意跑,它幸运地没有被饿死,也幸运地没有被撞死。
这是一个杂货堆,它靠在一只破旧的枕头上,秦江在它睡着时摸摸它的毛发,忽地一下,它就醒了。瞎子狗睁开了眼睛,可是没有看见他。
瞎子狗动着自己的鼻子,它嗅着凑到秦江身上来。它的皮毛不干净,秦江脱下外套,包裹住它抱起来,还是决定带它去洗澡。
狗不大,被秦江困在衣服里像抱着一个小孩。
没走几脚路,瞎子狗变得不安分起来,秦江放了力,它从衣服里挣脱出去,落到地上,翻了一下,摇摇尾巴认着一个方向往前走。
瞎子狗闷头走进一个乌黑的拐口。
“回来。”
秦江在后头唤它。他跟过去,要把它抱回来。抬头,昏暗下一个黑色背影在水泥墙后朝他转过身,瞎子狗在秦江手里呜呜叫着,秦江看见那个把自己遮掩起来的男人正要朝他靠近,视线落在水泥墙后,墙角边露出一个女人的半个身子。
秦江意识到了不善,他转身,坚硬有力的钝器在脑后砸下,瞎子狗从手里掉了下去。
秦江倒地,他看见一只黑皮鞋从视野中越过,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在一台仪器里恢复意识,一半的视线被遮挡住。
“别动。”
秦江服从这个轻淡的命令没有把身体抬起来。
一会儿后周围的障碍消失,秦江身处环绕着玻璃墙壁的明亮空间内,眼前一个色彩诡异的大脑图像呈现在宽大屏幕上。秦江没有多看几眼,抓住仪器边沿从上面下来,桐异挡在他身前,视线向斜上方注视他。
“你这十年都做了些什么。”
他用陈述的口气又一次说着令秦江不明所以的话。灯光瞬时间暗了许多,显示屏上的图像更加刺眼。秦江看过去后,桐异也顺着他的视线转移。
“你的脑子。”桐异说。
秦江看着屏幕上斑斓的色彩一圈一圈在眼前波动,这是他的大脑。
“十年前的记忆都
', ' ')('没了。死得很成功。”
秦江转过脸,看见桐异脸上是冷静的,在玻璃反照出的阴冷灯光下显得阴森,他说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在讽刺他。
秦江心里泛起波荡。他分得清生死,正是因为他没死,才有人叫他好好活着。
有人进来。
“哥哥,我把药箱拿过来了。”
是之前在病房见过的少年。比在病房和林稚互嘴时的状态安分了许多。
桐异露出手背上的伤,在邢朴正的协助下消毒上药。秦江注意到桐异脚上的黑皮鞋。
“狗在哪儿?”秦江问。
桐异挡住邢朴正刚开口的话,他说:
“死了。”
秦江无话,他说他要走。桐异将他无视,穿过感应的玻璃门走出去,邢朴正在后头提着药箱,伸了手给秦江指路。
秦江走不掉了,他被桐异困在一间卧房里。
这是夜晚十一点。林稚没有给秦江打电话,他推开他的旧式滑盖手机,用十二个按钮的键盘按出几个字,句子简短,告诉她晚上不回去了。
半分钟后。林稚回复:
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下午桐医生告诉我你回家了呀?你现在在哪啊?
秦江知道自己被耍了。
一切确实不是巧合,桐异别有目的。
大约二十分钟前,他经过邢朴正指引,乘坐电梯,从地下二层到了正一层,出门后一只鸟猛地扇动翅膀飞过,秦江躲步,撞碎了过道上摆放的一件塑品。
这幢房子如此大,东西摔了,却不见一个佣人快速赶来。秦江拾起滚落到他脚边的一颗珠子,抬起身就被飞回来的那只鸟啄了一下,小鸟叼走从秦江手里掉落下来的珠子,往走廊的拐角处飞去,同时一个疾跑的低矮白影从那一处闪过。
秦江寻过去,下了一处楼梯,眼前是只亮了几盏壁灯的昏暗大厅,秦江继续寻着动静找路,悠悠走到一扇半掩的门前,从里面传来说话声。
“是USER,目标确认,在等时机。”
“Mors,什么特别调查组?知道了。”
秦江知道是桐异便转身返回,后脚就被人逮住,叫他秦先生。
见是那个少年,秦江随意解释说,走错了路,要上去。邢朴正要给他带路,秦江刚要拒绝,一只白花花的小狗从门里钻出来,在地上嗅着,尾巴甩得起劲。
瞎子狗在这之前还像是从土堆里刨出来的。
秦江上前去抱它,站起来抬头和桐异脸对脸碰了个正着。一只鸟叽叽喳喳地从后面飞过来,落到桐异肩上,瞎子狗在秦江怀里叫了两声。
秦江避开桐异视线,正要转身时,桐异递出一颗珠子到他眼前。他说:
“赔钱。”
秦江从容地摸向仅有的两个口袋,脸上淡然。
“卡丢了,明天赔。”
桐异视线移开转向邢朴正。
“304。”
说完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304。
秦江看见这门牌号的时刻,忽有再次回到病房的错觉。
林稚刚发来回复,一个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秦江挂断。回去短信:
我没事,睡了。
房门的解锁音响起,从窗台边穿过偌大的卧房望去,熟悉的黑色身姿,在背光处站立。邢朴正端着托盘,向秦江走过来。
走到桌边停下。
“给你喝的,喝完睡了吧。”
“你们不是想让我赔钱,是另有目的。”秦江看着他。
黑暗之中,相互看不清表情。
“秦先生……”
邢朴正低声道了一句。
“我身上没什么你们可以要的。”秦江说。
邢朴正拎着托盘,一手插进口袋,托盘在他腿边晃动。
“哎,组长……我哥哥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别搞错了,他还帮了你呢。”
窗户锁死了,能进来的只有天上的连手指也照不清的月光。
秦江拿起那杯热牛奶,他想这家人真是很奇怪,如果不是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深更半夜不必要送来给他喝。
喝完整杯牛奶,秦江意外地在第二天安然醒来。
带着倦意踱步到窗边,窗帘抵挡在阳光前被透射成了淡淡的黄色,拉开,一阵清风扫面而来,吹起了秦江额前本就凌乱的头发。
一阵水声哗啦响起又结束。秦江警戒,他看见一身正装从浴室出来的桐异。
想起林稚说的他住在病房里的事,一股厌恶感袭来。
“早。”
桐异说完,低下目光转脸便不看他。
“你要钱就放我走,要命就快点取。”秦江说。
桐异停住。
“不需要。”
“那你为什么撒谎?”
桐异转过身看他,秦江立即又开口。
“狗还给我。”
“
', ' ')('扔了。”
秦江骂他有病。桐异无动于衷,走到床边拿起秦江放在床头的手机,推了一下滑盖,放进口袋里。
”我带你回去。“桐异说。
拥挤居民楼之中一幢低矮房屋的一楼,秦江的物品尽数被丢弃在外,他敲门,探出来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青年女人。
秦江走出楼道,抬手遮挡刺过来的阳光。桐异递过来手机停在他眼前,在反射光下隐约可以看见那串标注着未知的熟悉号码。
他右手接过,放在耳边。
“我是秦江。”
在住院的这段时间,房东把秦江住的单间转租了出去,说是拖欠房租且他们之间并未签过合同。
“我现在交钱,能不能把我的东西搬回去?”
“那不行!我和人家签了合同了!”
房东在电话里啰嗦了不少时间。
“好,谢谢。”
秦江漠然挂断。
手机还到桐异手上,秦江一眼瞥见在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自己的手机。
“我的。”秦江说。
那两个字像是没有传进桐异的耳朵,只顾着陈述自己的话,他沉着脸问秦江要去哪里。
“无所谓,随便,哪儿都行。”
说完秦江摊出去一只手,等着对方把手机放上去。桐异再次无视,往阳光处走。
“无所谓,你喜欢就拿去。”
秦江在他身后扔下一句话干巴巴的话,转头另行一条道。
桐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跟我走,把它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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