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拥有一个灰暗的童年。
其实,童年里不是没有明亮的东西存在,可惜它们的存在太微弱,好似一片藏在落叶堆里的绿色嫩叶,它客观存在,可他留意不到。
关于童年,他印象最深刻的无非是那几幕:母亲哭到撕心裂肺、父母吵出掀屋顶的气势、被同父异母的弟弟联合小伙伴欺负、一个人待在阴沉沉的房间里。
总之,他无法在那段回忆中寻找到属于他的光。甚至,那黑暗太深沉,不仅要把光亮从他的童年时代剥夺,还要将光亮从他的少年时代里抹去。
所以,少年裴源给周围同学留下的印象是——冷漠、淡然的美少年学霸。
他这款的很受青春期女孩青睐,没少被告白。刚开始会很局促,总是心怀愧疚,拒绝起来没那么坚定。后来,他渐渐明白过来,不喜欢就应该坚定拒绝,愧疚和犹豫可能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的态度黏黏糊糊的,有发展的可能性,这对那些女孩子而言更不公平。
明白过来了,他知行合一,永远都是坚定而疏离地拒绝追求者,从不和任何女孩子有不应有的肢体接触,在以炫耀恋情为乐的一众青春期男生里,称得上是一朵奇葩。
因此,和他要好的朋友没几个,好在他也习惯了孤独,没什么所谓。无聊就念念书,再无聊就趁着假期疯狂打游戏,发泄那些朦胧模糊的苦闷情绪。
那时候的他,的确有点阴郁。
正常的家长应该在这时给予他一些关怀的,可惜他的家长那时候还不是很正常,跟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一样动不动吵架闹脾气,烦得他天天都在思考离家出走的可实施性。
思考是一回事,实施又是另一回事。
裴源知道离家出走是一条艰难的路,与其断送学业,损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如出国留学两全其美。
他规划得不错,只是他母亲家里出现变故,计划泡汤了。那时,他是他母亲唯一的精神支柱,他母亲眼泪涟涟地说,不能日日看见,也总比隔着十万八千里要好,他要想出去,过两年再去也好。
裴源没法不心软,最终接受母亲的要求,连C市大学都没去,留在U大。
U大不差,最多是比C市两所大学差那么一点点,不影响未来发展轨迹。但是他又一次被烦到了,心中总有一点怨气。
不过,无论如何,至少他能享受自己的生活了,性情也就好很多,交了不少朋友。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骨子里的敏感和脆弱是变不了的。
当时的他以为这辈子可能都变不了了,偏偏命运厚爱他,让他在大二下学期遇到了他的太阳。
即便过了十几年,裴源依旧无法忘记两人的初见。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冬夜里,一个安静温暖的教室中,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书,一只笔莫名其妙滚到他手边,他拨两下没拨开,拾起来转动观察。
他也没有看出什么眉目,目光却已鬼使神差地投向身边的女孩。
那女孩的眉头拧得很紧,注意力集中在文献上,十指噼里啪啦地敲着字,偶尔停下来,唇会抿得很紧,脸蛋也鼓鼓的,看着可爱极。
她的小动作阻止了裴源直接将笔推回去的动作,他忽略胸腔里细微的变化,问那个一举一动都很生动俏皮的女孩子,“同学,是你的笔吗?”
短短的一句话,为他的人生打开一扇窗,他探出头去看,见到一派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景象。
也许,他的春天来了。
女孩叫张曼曼,很客气,貌似跟他一样局促,还有点小糊涂,闹出的乌龙事件不断,总是羞涩腼腆地甜甜笑着,眼里的光芒闪得他发愣。
分别的当晚,他躺在床上,心绪难平,辗转反侧,不怎么坚实的床时不时咯吱咯吱地响,他听得愈发烦躁,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明天还去那个教室等她。
他所做的决定很正确,张曼曼很有默契地来了,她显然有备而来,装模作样一番,率先开口要了微信。裴源看得穿她的心思,却不认为她做作,反而觉得她扭捏得令人心动。
和张曼曼正式认识后,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他喜欢她的坦率可爱,喜欢她的开朗乐观,每每和她在一起,他都很放松,轻易体会到从未体会过的怦然心动。再在夜里品味着那些细微的甜蜜,每日都跟浸泡在蜂蜜里一样,甜滋滋的。
裴源没谈过恋爱,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要竭尽全力对她好。他感觉这应该是真理,便一直往这方向努力,教她做题,努力寻找共同话题,陪她出去玩……一番操作下来,他察觉得出来,她对他未必没有想法。
他那时无疑是自信的,如果那个江某某没有出现,他还会自信下去。
偏偏那个人出现了,把他的自信彻底撕碎。埋藏在他心底的不安被彻底勾起来,他很害怕,害怕在乎的人忽视自己,害怕属于他的爱被夺走。
那时的裴源着实慌乱。
慌乱过后,他变得更聪明。他还没有得到她的认可,还没有成为她的正牌男友,似乎没有吃醋的资格。既然如此,大方一点好了。
他很大方,大方到能替别的男生转送礼物给心爱的女孩子。
他心里膈应,却也明白,张曼曼将江某某视为好朋友,尊重她的感受,比满足自己的占有欲更重要。
事实证明裴源是对的,张曼曼为他的委曲求全感动,逐步将感情投放到他身上。她望着他时,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热烈,蕴含着青涩的爱意。
他欢喜极,可不安还没完全消除。他慢慢地靠近她,试探她的想法,总要绞尽脑汁地催她给个答案。然而张曼曼那叫一个纠结犹豫,非得拖上一个月,不然不给他答案。
裴源焦急万分,有那么一次想得太入迷,晚上居然梦到她和江某某在一起了,第二天,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为那虚无的梦境醋得不行。
他熬啊熬,熬到跨年夜。他寻思着一过十二点就要问她要个答案,怀着那样的心思和朋友出门吃饭,心里总七上八下的。
他想她应该不会拒绝,可是他又没来由地忐忑不安,生怕她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要抛弃他。
他就那么煎熬着,奇迹发生了,他和朋友去了火锅店,一眼就从热气里攫取张曼曼的模样,那叫一个雀跃,暗想这一定是命中注定。
裴源表面淡淡的,脑子里已经在幻想日后光明正大牵她手的场景了。幻想了老半天,还要故作不经意去瞄她,她还跟没事人一样瞟都不瞟他一眼,他看了几眼手机,也没有任何消息,别提有多失望了。
等她一有动作,起身拿酱料,他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