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ffle。架子鼓和贝斯。”
“镲音要配长号独奏。”
“独奏和歌唱部分交替进行。”
“歌唱部分还要高亢,不要长颤音,要有点沙哑。”
龚子途打了个响指:“完美。我们想的是同一首歌。我要把你的意见全部告诉导演,他什么都不懂。”
“好呀。”侯曼轩把车停好,然后拿好随身物品,下车关门,“看来你对这部电影很上心。”
“第一次参加歌舞剧制作,验证实力的时候,当然要上心。那你觉得男主角倒霉情节里,用什么配乐比较好?”
“这一段剧情我还没看到呢。”
“你在哪里?”
“我们家楼下停车场。”
“那你回家坐下来看看剧情。”
侯曼轩本来想说等她看完剧本再谈,但龚子途如此投入,她有点不忍心打断他的热情,于是加快脚步回到家中。然而,刚打开门的刹那,就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飞扑过来,黏在了她的小腿上。她用耳朵和右肩夹住手机,拿起《红舞鞋》的剧本,把龚小萱抱起来,朝保姆丢了个眼色示意关门,然后一边拍着龚小萱的背,一边往楼上走去。
龚子途还在电话里有些气愤地说:“你不知道,今天我和导演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想退组,但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审美。跟你确定以后我更确定了,审美有问题的就是导……”说到这里,龚小萱又用黏答答的声音喊了一声:“flamingo!”
龚子途停了停说:“你女儿?”
“嗯啊。”侯曼轩捏了捏龚小萱的脸,“小萱萱,今天你学了新单词呀?你知道flamingo是什么吗?”
“就是小鸟鸭!”
这一声喊出来,龚子途忍不住笑了两声:“好萌啊。”
侯曼轩摇摇头,继续对龚小萱说:“不是不是,flamingo不小的,它腿细细长长的,脖子也细细长长的,站在水里就像仙鹤一样,但羽毛颜色更灿烂哦。”
“腿细细长长的,脖子也细细长长的鸭?”龚小萱脑袋朝一边歪了歪,黑黑亮亮的刘海也跟着滑到一边,露出两条茸茸的小细眉毛,“那不是奶兔吗?”
“奶兔?”被点名的龚子途明显状况外了。
“咦,小萱,不要乱说话,现在跟我打电话的就是奶兔哦。”
龚小萱骤然睁大眼,猛地从侯曼轩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一溜烟地就跑到了沙发背后,然后双手抓着沙发边缘,偏着头,只露出两只大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妈妈。
侯曼轩笑得不行了:“居然害羞了。”
龚子途迷惑地说:“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外号?”
“我女儿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对你一见钟情了,说要嫁给你呢。”说完这句话,侯曼轩发现龚小萱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再用馒头般的小拳头挡住两只眼睛,被她逗得不行,于是故意说,“来,小萱,你不想听听奶兔说话吗?”
龚小萱用小拳头揉着眼睛,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接过手机,说话声音糯糯的:“喂,你真的是奶兔吗……是鸭,我是侯小萱鸭。妈妈好奇怪哦,居然姓侯,那不是猴子吗……对的,妈妈好漂亮,那就是漂亮的猴子了哦……嗯,我今年三岁了!奶兔你多大了鸭……哇,你真的好大哦,那我不要嫁给你了,还是妈妈嫁给你比较好……”
侯曼轩差点过去抢电话,但想想她说都说了,算了……
“我们家都有妈妈、我还有黄阿姨……我最喜欢吃白糖拌西红柿,还有牛轧糖,但妈妈说,牛轧糖对牙齿不好,不能天天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杂志鸭,是妈妈买的,一直从大溪地带回家呢……”
听到这里,侯曼轩终于一把夺过手机,咳了两声:“小萱,妈妈还有事要跟奶兔谈,你先乖乖去一边玩啊。”
龚小萱很听话地自己玩去了。侯曼轩拿起剧本,为自己捏一把冷汗,正想接着谈工作,电话那一头的龚子途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小萱太可爱了,一定跟你长得很像。”
“不像。她比较像她……”侯曼轩没把话说完,就清了清嗓子,“她跟我眼睛比较像吧。”
“爸爸妈妈都好看,也是明星脸了。”
“是啊,愁死了,前天保姆带着她去买东西,被广告公司的缠了八条街。保姆说了,放过这闺女,她才三岁,一点用都没有。后来还是保姆说,她妈妈是黑社会,对方才被吓跑了。”
龚子途重复着“黑社会”,开心地笑了一会儿:“时间过得真快,你女儿都三岁了。”
“是啊。”
“如果我们没有分手,孩子也该有三岁了。”
侯曼轩下意识看了一眼龚小萱。她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玩积木,低垂着眼睛的侧脸就是龚子途的缩小版。让他们父女相认固然很好,但从此以后小萱恐怕就得活在私生子的阴影中了。侯曼轩轻松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我正拿着剧本,你刚才说的是那一幕来着?”
他们又聊了很久很久,三分之二的时间在讨论工作,剩下的时间会聊到别的话题上。这么多年没见,即便是普通朋友都可以更新很多彼此的信息,更别说是他们。原来,去美国这四年,龚子途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最初还是因为亚洲脸孔被两个大公司拒绝过,跟索尼的签约金也不算高。他跟侯曼轩学了很多东西,例如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做现场唱跳的发声练习,每周写十个作曲片段和一首完整的曲子,也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装了一个独立的舞蹈练习室……
挂了电话以后,侯曼轩看了看“兔兔”下的通话时长——2:43:39,莫名感到心情低落。
确实,她和龚子途并没有聊越界的话题,而且两个人聊得还挺投缘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单身朋友,这样煲电话粥也没什么问题,她还会心情愉悦。可他是她的前任,他还有女朋友。
现在她也懂了,当初让她和龚子途发生那么多矛盾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对她只有粉丝对偶像的追逐,而是因为不喜欢那个懦弱的、缩在龟壳里、放弃自己的她。只是当时他年龄太小,不知如何好好处理这样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矛盾的能力。现在他有了这样的能力,她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坚强,两个人却再也不可能了。
于是,她没有改掉“兔兔”二字,而是直接把他的电话号码从手机里删除了。
她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去忘记龚子途,虽然并不敢拷问内心深处的自己,但起码可以表面上过得强大而光鲜亮丽。而现在,重新接触到曾经的恋人,就像好不容易结痂的疤被揭开一样,暴露在空气里的,都是依然在流血的、不堪一击的伤口。每次想到郑念的存在,就像在伤口上撒了一把滚烫的盐,还不能发出声来。
她还爱着他,可是已经不想再受伤了。
因此,第二天龚子途继续在公司会议室和她讨论了两个半小时的《红舞鞋》的配乐工作。她控制得很好,没有再和他聊到别的话题,这份工作也因此得到了巨大推进。下午五点半,她想起和龚子业的约定,跟龚子途说有事先走了。龚子途走出会议室,正好看到走廊里一排赫威女艺人的黑白艺术照。正中央那一张是侯曼轩的,她侧着身子,眼神迷离,一只胳膊折成四十五度举起来,微弯的手指挡在额头上。黑色长发被风吹起,几缕发丝轻扫着她的鼻子和下巴。在他看来,她是这一排女星里最美的一个。
在工作上他们俩有很多共同语言,现在关系缓和了很多。因为和郑念没能分手成功,他也不再执着于与侯曼轩针锋相对。
以后,他们大概就会一直维持这种合作关系,直到所有的爱与恨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磨平吧……
只是现在看着她的照片,他还是无法挪开眼。现在听到她的名字,还是会觉得痛苦。
已经过去四年了。这场失恋后劲真大。也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彻底痊愈。
龚子途站在原地看了照片半晌,忽然会议室里传来了隐约的手机铃声,却不是他的。他回到桌旁一看,原来是侯曼轩的手机遗落在了桌子上。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龚子业”三个字。他正好奇哥哥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侯曼轩,又意外发现,显示在“龚子业”下面的来电号码是他哥的私人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