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也会这么揉他。
十来年前,许苏跟着傅云宪去北京约见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法官。为了省钱,两人头碰着头挤在杂货店里吃泡面,傅云宪骗他喝白酒,非说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秦国丞相,他许苏十二岁至少可以喝点酒了。许苏接过傅云宪递来的“小炮仗”,对着瓶口抿一下,辣得直咳,傅云宪便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一口齐整漂亮的白牙,那笑容好像也会发光。
许苏那时候管傅云宪叫“大哥”,现在叫“叔叔”,称谓变了,连带着当时那点只可意会的心境,好像也变了。
电话那头的丁芪继续说:“我认识个老板,一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最近想干点桑拿洗浴的生意,也没想正经干,就想刀口舔血捞点快钱,让我出出主意。傅爷什么意思?”
听这意思就是要涉黄,傅云宪问他:“各地政策不一样,他哪儿的人?”
丁芪说:“广东那边的。”
“卖淫嫖娼现在查得紧了,但‘打飞机’可以,广东、重庆那边的法院这类案子都是无罪判决,你让他自己看着办。”电话暂时还没挂断,傅云宪的手指又转而滑入许苏的衣领,捏了捏他的脖子。这手势连暧昧都算不上,就跟抚弄一只宠物狗似的。
傅云宪喜欢抚摸许苏。头发微黄而细软,皮肤幼滑如新,一身清冽好闻的香气,这是少年人的味道,少年人的质感。
“富贵险中求,没这胆子就回家种地。”丁芪许是又问了什么,傅云宪更不耐烦了,“搞分包,人员、场地、管理都分开,再跟当地公安打好关系,出不了事情。”
几句话后,傅云宪收了线,低头看着许苏:“想什么?”
“没什么。”许苏一歪脖子,把脑袋从傅云宪的手掌下撇出来,逃脱这种令他迷恋的、粗糙而温暖的质感。他转脸望向窗外。
想什么?他偶尔会矫情地想,到底是人在变,还是世界在变,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禅非禅,道非道,玄妙得很。
许苏伏在窗口,在南方热辣的阳光里阖上眼睛,没来由地倦得要命、蔫得厉害,他说:“就是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朋友,可能再见不着了。”
傅云宪那辆大奔太宽敞,驶进通往许家老宅的那条窄巷,常常一路磕碰过去,傅大律师倒是不心疼他的豪车,可许苏总难免心疼。S市里最穷的一票人都住在这里,那些小商小贩的三轮、板车,虽大多破破烂烂,但都是他们吃饭的家伙。
大奔驶入巷子,住这片地界的小摊贩们纷纷出门,互相吆喝着收了摊。
他们知道傅大律师来了。他们感到蓬荜生辉。
第八章 有偿(一)
为了招待傅云宪,这顿饭苏安娜是花了大心思的,本就不大的家里摆了一个圆台面,上头六个冷盘八个热炒,素的鲜艳漂亮,荤的浓油赤酱,加之摆盘精致,看着就很有食欲。
菜不全是出自苏安娜之手,为她搭把手的还有两位交好的旧街坊。一个叫王亚琴,一个叫刘梅,王亚琴是开美容院的,兜里有点钱,穿着打扮都挺洋气,徐娘半老倒也风韵犹存。刘梅是职业婚介,每见许苏必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以三寸之舌强拉硬配。许苏以貌取人,管前者叫王姨,管后者叫刘婶,她们都是苏安娜的麻友。
因为最终没跟上那香港老板过好日子,苏安娜对许苏爱得深,也恨得切,就做饭难吃这一点上,成年之后的许苏无数次怀疑,苏安娜可能是成心的。做菜要搁盐,蒸馒头要放面碱,苏安娜无论做菜还是蒸馒头都爱往死里加料,所以家里的菜永远难以入口,而馒头常年带着苦味。
许苏就不乐意在家里吃饭。偶尔能去隔壁白家蹭一顿饭,就跟过年一般开心。这种过年似的心情随岁月增长持续升温、发酵,以至于分手多年许苏仍会不时回忆起白婧,不是不舍灿若春花的姑娘,而是惦念一口“妈妈的味道”。
总之,记忆慢慢就混了,不知是馒头苦,还是日子苦。
后来在部队里第一次吃馒头的时候,别的兵蛋子都嫌嘴里淡出鸟来,只有许苏捧着馒头直乐。
原来馒头那么甜。
饭桌上,王姨刘婶拿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当重大法律问题咨询,傅云宪倒也给足许苏面子,客客气气,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