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空无一人,所以江封直接说出了声。实际上即便有人也没有关系,反正医院里的人都认为他精神不正常,看到他对着空气说话也不会大惊小怪。
“有这种可能,”仓鼠形态的10587摊在阳台上晒太阳,“但就我了解,可能性并不大。要知道任务者所患上的心理疾病,在任务世界中人类的医学知识是很难解释的。”
“恩?”江封挑眉,“任务者不是人类么?”
“是人类,不过也快不是人类了。”10587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瓜子,用小爪子抱着啃起来,“一个小世界,运气好的待个一两年,不好的可能要待上十几年。如果遇上那种需要修仙的,一个世界花上百年也是寻常事。”
“一般人类活个七八十年就差不多了吧,就算长寿,一百年也够够的了。可是对于任务者来说,在快穿世界里活上百年可是寻常事。人类都喜欢追求长寿,殊不知活太久了——”
10587抬头看了一眼江封,等着对方询问。然而江封并没有要配合的意思,只是抬头盯着天花板发呆,一副“爱说说,不说拉倒”的态度。
“咳,要我说,”10587自讨没趣,只好自顾自说下去,“那些活太久的,精神上都不大正常。而且这种不正常,是只能活一百来年的人无法理解的。”
江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此我发自内心地表示同情。”
10587嘴角抽搐,说不正常,江封最没有资格同情其他人,可这个人偏偏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当然了,系统还是会采取一些措施的,删除记忆就是其中之一。”10587翻了个身,“所以你没有上一次在系统中的记忆,也实属正常的,只是没人想得到你自己又跑回来了,要知道正常人在接受到死亡预告的时候,跑得可比猴子都快。”
说话间,许护士拿着手里的药进了门,见到江封与空气说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是脸有点红。
要知道,江封自打住院以来,对其他人表现出的都是礼貌客套,从不主动搭话。让吃药就吃药,让输液就输液,别无二话。
唯独,在看到许护士之后,像是提起了兴趣一般,主动开口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许护士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江封,自然不存在记得一说。被一个不认识的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这么问,多多少少会觉得有点让人心慌,但许护士当时是一点心慌的感觉都没有,非要说的话,有的只有心动。
甚至在江封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在脑内脑补完三十万字的小说。江封因为患病执拗地将他认做男朋友,然后两个人一边治病一边谈恋爱,对方病好了之后爱他的程度不减,欢天喜地迎来he的那种,纯爱小说。
“唐年唐医生一会儿过来,会询问一些问题,你……不要紧张。”许护士低着头,完全不敢与江封对视。
江封并不知道许护士经历过哪样的脑补,只是每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都觉得很神奇。因为眼前的这个许护士,就是末世世界里面差点跟他住一个房间的许护士。
可以说是老熟人了,只是这个熟人并不记得自己。
江封也便没有再给许护士过多的关注,准备着今天要怎样继续跟唐年胡扯。很快,唐年就到了,而江封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就顺利地表演到了“其他人格都被我钉在棺材里了”那一部分。
说到这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东西碰到的声音,随后便是许护士道歉的话语。唐年起身开门,确认门外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我觉得你并没有多重人格,”唐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不得不说,江封你的演技非常好,单看你的行为我几乎就要相信其他人格的存在。但是你的身体数据表明,你只有一个人格。”
对此,江封没有做出什么反驳,只是平静垂眸看着纸张上的各项数据。
“除非郁桐这个人格也刚刚好和你一样,没有情绪波动,不然你很难说服我他固然存在。”唐年推了下眼镜,“虽然你没有多重人格障碍,但在我看来,你的问题远比多重人格要更严重,严重到我甚至无法确诊你到底患有什么疾病。”
唐年见江封没有要辩解的意思,放下在眼镜旁边的手,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
“所以……除了郁桐的故事之外,江封,你有没有其他的经历,想要跟我分享?”
“其他的经历,”江封眼睛下意识地向左看去,随即笑道,“别说,我还真的有。”
接着,本着好容易进一次医院,来都来了的原则,江封给唐年讲述了,整个快穿系统的存在。
从他刚开始差点被卡车撞,到世界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暂停在他眼前,再到之后末世世界中跟丧尸的打打杀杀,以及当前世界与楚燃洲的爱恨情仇,甚至连10587的存在,江封都没有落下。
整个过程中,江封没有掺杂意思表演的因素,全程都很真诚,没有一句谎话。然而就是因为这种坦诚,让整个对话的氛围变得十分的诡异,也让江封看起来愈发的神经质。
就在江封以为,唐年怎么也得给他确诊一个妄想症的时候,对方沉默许久,问道:
“为什么……是楚燃洲?”
中间的那片刻停顿,好像吞下了一个词。江封可以揣测出,唐年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选上楚燃洲”,就像警察询问杀人犯“为什么偏偏要杀害这位受害者”一样。
“不要误会,”江封摸索出手机,“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根本不会选择进入这些世界,而是直接选择被卡车撞死。”
说着江封拿出耳机,点击屏幕播放了一段音频。唐年听不到音频的具体内容,但是却可以通过仪器看到,除了运动之外心率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江封,居然在静坐的状态时,心率有了变动。
“里面是楚燃洲的声音,”江封晃了晃手机,“这就是我的回答。”
唐年低头,将纸张上之前写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几个字划去。
“我一直过着很寡淡的生活,喜悦,愤怒,恐惧,悲伤,这些词汇我从来无法理解。”江封摘下耳机,“你也知道的,人类的感知主要靠对比。而我因为从来没有体会到有趣的事情,甚至都无法理解无趣这个词语的定义。”
“所以哪怕明知道卡车要撞上来,你也不会畏惧死亡,”唐年叹了口气,“也对,你根本不会产生畏惧这种情绪。”
“但是有一天,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你突然能感受到这一切了,可能对其他人来说只是很微弱的一点情绪,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便是从无到有的质变。”江封抬头,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人,“唐医生,如果你是我——”
“你会放开这个人吗?”
唐年事到如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江封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放开楚燃洲。情绪这种东西,因为人们大多拥有,所以不会意识到其存在的重要性。
重度的抑郁症患者会因为严重缺失正面情绪而走向自杀,反社会人格会因为只能体会到愤怒暴躁等情绪而轻易地伤害很多人,但起码这些患者,都还拥有情绪。
哪怕只能体会到负面情绪,这些情绪还能时刻提醒着这些患者,让他们明白自己还活着。不管是自杀还是暴戾,在唐年看来这些都是某种求救的方式,是患者想要继续生存下去的表现。
反而是江封这种麻木最为可怕,对方甚至可能不会主动求死,因为生死本不重要。这也就意味着江封也不会求生,因为活着也没有意义。
唐年透过半开着的门,看着正在走廊里等待的楚燃洲。他尝试去理解江封的感受,但作为原本就拥有情绪波动的人,他做不到。
于江封而言,楚燃洲的存在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毒品。没有沾染上的时候,还可以不生不死地随意活下去,但一旦碰上,再想戒掉,根本没有可能。
相比之下,喜欢或者是爱这种词汇就显得不够看了。
只是这家伙……唐年心中感叹,也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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