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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牛大宝夫妇刚到家门口的小路边上,后母的小儿子拖着鼻涕边跑边叫,“牛大宝带着石肚媳妇回来啦……”
牛大宝他爹牛家有正坐在五间大泥屋前,听到小儿子叫声,抬起老眼,伸手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就朝儿子砸过去,“不孝子,还知道回来,死在外面得了,回来干嘛……”
粗壮的牛马氏从小厨房出来骂声更大更夸张:“贱蹄子,整日就知道和男人在外面鬼混,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你怎么不懒死去……”
刚才叫唤的小男孩跑到施春月跟前,就朝她肚子吐口水,“生不出的石鸡……吐吐吐……”
施春月干净的补丁衣服不一会儿就被牛金锁吐得都是唾沫,她低着头任由他又吐又揣。
一时之间,牛家有家的院子周围,充斥着骂声,不绝于耳,引得邻人纷纷驻足,磕牙、看笑话。
天晚了,夏臻也没有醒来,也没人去叫他,晚饭过后,麻家人收拾一番后准备睡觉了,可是走廊下多了一尊大神,让他们举措不安。
麻敏儿轻轻道:“爹,带着哥哥弟弟睡吧。”
麻齐风一脸无奈,“爹倒是没关系,可你跟小悦儿是女孩子,这外面……”
“爹,我跟妹妹关好门,没事的。”
“这怎么妥,要是让有心人知道,对于你们婚……”麻齐风很担心。
“爹……”麻敏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要是在京里,小娘子的院子都不能有外男进足,可是爹,这是乡下,没那么多讲究。”
“敏儿……”
“爹——”麻敏儿说道:“施老爹的孙女们都没有自己房屋,有的甚至在父母的房间地上铺草睡。”
“唉……”麻齐风能怎么办呢,“那……那你带好悦儿。”
麻悦儿的小手一直扯着姐姐的衣裳,总是担心妖怪一不小心就从那个将军身体里跑出来吓她。
麻敏儿点点头,“好的,爹,那我去睡了。”
麻齐把两个女儿送到房,等他们关上门,立在门口好一会儿,听到里面大女儿响起低低的讲故事声,无奈的摇摇头回房间了。
夏臻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公鸡打鸣,睁开惺松的双眼,他感觉到身体从没有这样轻松过,揉揉眼,晨曦微露,轻雾缭绕,他坐起身,两只胳膊肘放在栏杆上,抬头看向远方。
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云层被慢慢跃出地平线的太阳浸染,由淡淡的灰色变成紫灰色,又慢慢的变红了,朝霞越来越艳丽,万物也渐渐的被红色的云霞笼罩着,像是鲜花绽放,瑰丽无比!
晨光就这样一点一滴依着云彩,慢慢跳上了睡醒之人的眼眸,淡云,清风,云霞,几缕柔和的日光,落在他身上,暖暖的,恍然不觉之中,那爆戾不安的身体竟是如此平静安详。
听到公鸡鸣叫,麻敏儿穿好衣裳,嘴里衔了绑头发的丝带,推开木门,一边挽髻一边朝厨房走,她得为大家准备早餐了。
大概是走动的声音惊到了看晨光的青年人,他转过头来,看向走廊内的小娘子。
感觉有目光追随自己,麻敏儿转头,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家伙都在走廊里睡了一下午、一整夜了,连忙把丝带绕上发髻,打了招呼,“早安,小将军!”微笑的脸庞在霞光蔚蓝里犹如小仙女一般临风而降。
夏臻从没有见过这样打招呼的方式,亦从不知道,一个小娘子与自己住的如此之近,竟能如此坦然,似有不妥吧。
要是麻敏儿知道他如何想,一定会揣一脚过去,并说道,大哥,我不住这里,我住在那里,再说这是我家,你是入侵者吧!
不过她不是对方肚里的蛔虫,朝廊外天空看了眼,清晨,阳光漫步云端,旖旎壮丽,流光溢彩瑰丽无比,真是美极了!
“晨光很美,慢慢欣赏哟!”麻敏儿调皮一笑,“等你欣赏完了,我的早餐也做好了。”
麻大郎推开自己的房门,小心翼翼的朝廊下将军行了一礼,跟着大妹走到檐廊尽头,下了台附,进了厨房。
夏臻的目光一直到小娘子入厨房不见后才收回来,继续微仰头,朝天空看过去,霞光越变越深,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从树杈间射出柔和的光芒,平视远处的田野,早起的农人正挑着满筐的蔬菜走在田埂头,静谧的乡村里,时而传来鸡、鸭、鹅的叫声。
夏臻感觉到自己内心从没这样安宁过,于天野之间感觉到了自己静静的存在。
田、庄二人也已经起床,从营账中出来,透过篱笆墙看向院内,小将军双肘压在栏杆上看着朝霞,瘦削的脸显得很平静。
“他多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庄颢轻轻问道。
“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就没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田先生轻叹。
庄颢朝小厨房看过去,小木屋内,小娘子正在灶上忙碌,没多久,就有香气从厨房内飘出来,低头一笑。
“笑什么?”田先生转头问。
庄颢转身,“难得轻闲,咱们到田间头走走,也来亨受陶公的归田之趣。”
田先生跟上他的脚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先生,你不觉得这个京城来的小娘子像个大人么?”庄颢反问。
“女娃早慧,小大人,没问题啊!”
“也对!”庄颢展眉一笑。
两人边走边聊,郭李氏、付老爹等人正在田间干活,见到他们,准备上来行礼,被他们挥手制止了,意思是你们忙你们的。
“听说新来的姚大人为翼州争取了不少救济粮,连冬小麦种子也调了不少过来,明年的翼州看来还是有希望的。”田先生说道。
“姚大人才三十几岁,没两把刷子,怎么能做到一方大员。”庄颢笑应道。
田先生朝四周看看,靠近他低语道:“皇上年迈,听说是为那位铺路,特意把姓姚的从户部调出来,现在看来,皇上肯定觉着自己眼光不差。”
庄颢跟着笑笑:“皇上有心于他,他要调粮调种当然便宜,我觉得,真正考量姚大人的不是现在,而是明年翼州的赋税,能有钱入国库,那才是真本事。”
田先生点头笑笑:“小庄行啊!”
“那还不是先生调教的好。”庄颢笑眯眯的回道。
“哈哈……”
麻蒹儿今天早早的起来了,但并未帮母亲打理早餐,而是夸着小篮子准备出门,麻二夫人问道:“蒹儿你去那里?”
“我看周围的小娘子都去挑野菜,我也去。”
麻二夫人眉头动了一下,“倒是懂事了,去吧,把葭儿她们一起带上,做个伴,省得遇到不轨之人,连叫都没办法叫。”到底是母亲,女孩出个门,考虑的还挺周全,是这么个理。
不过麻蒹儿没领老娘的情,撇嘴说道:“母亲,野菜可不多,我先去。”
“你这孩子,你……”
女儿快速出了门,根本都不理她,气得瞪了一眼,“不听话的孩子。”
麻蒹儿刚转过自家屋子,就看到四叔家的女儿葭儿也挎着篮子准备出门,不过,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五叔家的麻柔儿。
“蒹娘这是……”麻葭儿问。
“跟你一样,去田埂头挑野菜。”
“哦。”麻葭儿暗暗撇嘴,“那一起走吧。”
三个小娘子心知肚名的朝某个地方去挑野菜。
黎亭长昨天晚上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在院子转悠,他夫人不耐烦的叫道:“老爷,我跟提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办啊”
黎亭长眉头皱成川字,对老妻的话充耳不闻,气得老夫人不得不走到他跟前,伸手捣了一下,“老爷想什么呢?”
“我在想,她家的种子到底给还是不给呢?”
“谁家啊?”黎老夫人被说得莫名其妙。
黎亭长从沉思中回过神,挥挥手:“不知道的不要问。”
“死老头子!”黎老夫人生气的问:“大孙子的婚事你能不能上上心。”
黎亭长怔了一下,又皱起眉:“姓麻的怕是看不上我们小地方人。”
黎老夫人哼了一声:“听说麻家嫡孙女在京里的婚事被人退了,我家训庭能看上她,算是她的造化了。”
黎亭长沉思。
“老爷,你找不找媒人嘛?”
“行了,我知道了!”黎亭长想了想回道,“我先办其他事。”
“什么事有大孙子的婚事重要。”
“你一个妇道人家,你不懂。”黎亭长边说边出了。
“死老头子。”黎老夫人气得骂了一句。
到了衙门,捕头杜英雄马上上前,低语道:“大人,小将军在麻六家住了一夜。”
“还真罩上麻老六啦!”
“大人,你看现在怎么办?”
黎亭长摸着山羊胡半天没说话。
屋小人多,照例把小桌小几都拿了出来,由于太阳上来,小桌小几摆在廊下,三小桌,地位、身份泾渭分明。
新米熬的米粥,菘菜、萝卜、鸭蛋等腌的小咸菜,还有生煎、鸡蛋饼,在乡间,这算是一顿丰盛的早餐了。
田先生陪在夏臻边上,边吃边转头:“小娘子,为啥我总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呢?”
麻敏儿正在卷鸡蛋饼,听到他的话,说道:“我做的菜很少放大酱。”
“你没放酱,为何食物还是这么香这么鲜呢?”
麻敏儿嘿嘿一笑:“秘密,不告诉你。”
田先生没防小娘子来这么一句,怔了一下,失笑,转回头,余光里,居然发现公子嘴角微微上扬。
田先生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仔细定睛看时,发现公子面色一如往常冷峻,莫不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
一般来说古人提菜的鲜味都是用大酱,它是用豆类制品发酵制成的,里面含有丰富的谷氨酸,而我们知道味素的主要成份便是谷氨酸,放了大酱,能提升食物的鲜味。
但放大酱有个不好的地方,食物本身的颜色常常被酱掩了,有些暗淡,不够鲜活。
麻敏儿是现代人,知道除了豆类发酵品能提鲜,她还知道蘑菇、海带等也含有丰富的谷氨酸,海带暂时没见到,邻人有摘到蘑菇拿到她这里换铜子,她收了,晒干磨成粉,做了味精,放在菜里,当然又鲜又美味了。
章年美就一吃货,没有发现公子有什么异样,他说道:“老妹,你做的菜,看着寡淡,入嘴却滋味鲜美,好吃。”
在现代,天朝人对食物的追求已经不仅仅是流于重口味了,还讲营养健康,尽量还原食材本身所具有的味道,麻敏儿在军营后厨看到,此刻人们对食材的追求讲究味重、汤浓,往往放了很重的大酱,盖掉了食材天然滋味,少了一份真。
这就是她与此刻人们在做菜上的差别,真正识滋味的人,往往能吃懂其中本真之味,比如吃货田先生、章将军。
吃完早餐,章年美已经安排好去小牛山打猎之事,叫道:“老妹,你去不去?”
麻敏儿有些不想去。
章年美看到了她的犹豫,“老妹,哥中午还想吃你做的饭呢?”
“那就去小牛山转转,看看有没有野葱野蒜挑些带回来。”麻敏儿问道:“带我大哥一起,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了。”章年美高兴的回道。
麻三郎也想去,可是瞄到马背上冷峻的夏臻不敢吭声了,站在爹的腿边,两只小手不停的磨他爹的衣裳。
打猎不仅是件耗体力的事,更有危险,麻齐风当然不会让孩子们去,可他们点名让敏儿去,也只能让大郎跟着了。
“敏儿,小心。”
“爹,我知道!”麻敏儿回房间换了粗麻布短褐,带着大哥跟他们进山了,她坐在章年美的马背上。
麻大郎坐在惊墨的马背上。
说真的,要不是大哥坐在此人马背上,麻敏儿仿佛从来不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似的,那冷冰冰的样子比他主人有过而无不及。
麻家几个堂妹‘挑野菜’挑到麻敏儿家小院前的路上时,刚好遇到一行人出行,她们如愿‘偶遇’,却没想到连句话都没搭上,一行人就骑马远去了。
几个堂妹鼓着小嘴立在路边,一直到马匹跑得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神情恹恹的往回走。
麻齐风考虑要不要请侄女们进来坐坐,又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招待侄女终是有些不方便,正为难呢,那知侄女倒是走了,难道看敏儿不在,她们也懂事自动离开了?
麻齐风毕竟不是傻人,觉得侄女想来跟大女儿交好,好像不太可能,要不然平时不来,非得今天、昨天来,看了眼马匹走远的方向,暗暗摇摇头,这些孩子的心倒是挺大的。
麻敏儿前生今世第一次坐马,那种飞驰失控的感觉让她害怕,要不是有成年人的灵魂,她能惊得大叫,幸好压住了,暗暗对自己说,就当坐极速过山车。
由于路道不是官道,并不太好走,章年美等人骑得并不快,他们在马背上甚是享受,根本没注意到麻敏儿跟麻大郎的不适。也许看到了,也觉得不以为然吧。
秋日,金色的阳光温馨恬静,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行走在弯弯小路上,让人心境辽远开阔,还真不错,忽略马背上的不适,麻敏儿看向美丽的秋色。
十几里地,走路也不算远的路途,骑马当然更快了,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小牛山脚下,大概是早上九点左右,由于干旱,山上的植被也大多枯萎,经过近两个月的雨水,虽有植被长出新绿,但是眼看秋天将过,初冬来临,整座小山还是没有多少绿意。
麻敏儿抬头看看,枯枝败叶,萧萧条条,会有动物嘛,她暗想,就算有怕也早被附近的村民猎光了,倒是雨下了不少,能找到些菌类,可惜能吃的菌类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它们,不要采了有毒的蘑菇把小命送了,决定老老实实挑野菜。
夏臻看向小山也皱眉,却没有表示出来,伸手接过惊墨拿来的箭矢,抬脚就朝山上走。
提议人庄颢摸了摸鼻了,也抬脚朝山上走,章年美一把拉住他,挤眉弄眼,那意思是这么座枯山让公子来干嘛?
庄颢可不敢说自己猜测到公子眉角动一根眉的事,咧嘴笑笑,低语道:“打到东西是次要的,主要是剿寇太累,让公子出来散散心。”
“哦!”章年美想想也对,转身朝老妹招招手,意思让她跟上来。
麻敏儿和大哥两人一起跟了上去。
虽然山头枯寂,但是深入后,还是挺有意趣,山木间铺了厚厚一层枯枝败叶,脚踩上去蓬松松的,发出吱吱响声,偶尔有小溪涓流,一路朝山脚下流去,溪水清澈见底,让人忍不住走到边上捧起几捧痛快的洗把脸。
几个男人直接掬水喝,麻敏儿连忙制止,“小心喝了生水肚子疼。”
“没事,俺经常喝生水。”大块头顾敦不以为意的说道。
章年美只洗了脸,倒是没喝溪水,伸手拿了腰间竹筒,喝白开水。
顾敦撇嘴:“我不像章条子穷讲究,喝个水还要煮开。”
“你喝生水不肚了疼,我不行,我不敢喝。”
从这句话中,麻敏儿猜到章年美的家境应当不错,在这个时代,只有家境不错的人才能‘穷讲究’。
麻敏儿笑笑不再多言,见其他人洗脸的洗脸,喝水的喝水,她无聊的看向树根下,一群结队的蚂蚁正忙得热火朝天,费力的搬运着鸟屎粪便,大约是为严寒的冬天提前做好准备。
是啊,她也得为窝冬准备了,古代可没有温室效应,听说很冷的。
休整完后,一行人继续上山,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树木虽没有多少绿叶,却层层叠叠,交错相间,浓密的很。
一行人把手中牵着的马找了树套好,找了个适合宿营的平地扎了账蓬。等账蓬扎好时,也快中午了,他们做了简单的午饭,吃好之后,又休息了一会。
“公子,我们开始?”章年美虽嬉皮笑脸,但麻敏儿能感觉到他问话之中的小心翼翼,还有捕捉对方情绪变化的敏锐。
“嗯!”夏臻看似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章年美得到他的肯定后,连忙朝后面招了一下手,后面的士兵马上上前,与夏臻一起出发。
章年美特意留后几步,问:“老妹,你呢?”
“我和哥哥就在附近找野菜,边找边等你们。”
章年美点下头,“虽说大灾,很多动物不是被猎了,就是饿死了,但不排除有存活下来的野猪等大型凶猛之物,要小心。”
“多谢章大哥提醒。”
“我留两个士兵在原地。”
“章大哥你真好。”
章年美还真有做哥哥的潜质,把人照顾的妥妥的,麻敏儿心道,这世还赚到了,家里有体贴大哥一枚,每天早上她做早餐,哥哥帮着烧灶火,每次去田间,也总跟着帮着搭把手,甚至赶走乡间的野小子,小日子还真不错。
中午秋阳虽烈,却被树木遮当了大部分,倒也不热,要不是一直不停的走动,甚至都能感觉到凉意。
收获还不错,麻敏儿挖了不少野葱、野蒜,还有些荠菜、马觅菜,最重要的是她只认识三种菌,都被她遇到了。
那三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