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昧爽,即偕韩嘉纳入朝,俟顺帝登殿,便直陈哈麻兄弟,盘踞宫禁,权倾内外的罪状。顺帝徐徐答道:“哈麻罪状,当不至此。”太平道:“历代以来的奸臣,若非显行构逆,定是献媚贡谀,表面上很是爱君,暗地里都是罔上。齐桓公宠用三竖,终致乱国;宋徽宗信任六贼,遂以丧身。陛下试借鉴前车,便可知哈麻兄弟,实兆祸阶,理应即日黜逐!”太平有识。顺帝默然不答,韩嘉纳复出班叩首道:“左相太平的奏请,关系国家兴亡,幸陛下采纳施行。”顺帝艴然道:“卿何量狭,不肯容这哈麻兄弟!”明是左袒哈麻,偏说的量狭难容,令人一叹。嘉纳复顿首道:“臣非为一身计,实为天下国家计;似哈麻兄弟欺君误国,所以请陛下斥逐。陛下果立斥哈麻兄弟,臣亦甘心受罪,以谢哈麻!”嘉纳有胆。顺帝尚是不悦,太平复启奏道:“陛下如信用哈麻兄弟,臣愿解职归田!”顺帝道:“朕知道了,卿毋多言!”说毕,拂袖还宫。
是时哈麻已详闻消息,复至顺帝前吁请罢官,惹得顺帝厌烦起来,索性一概黜退。当命侍臣拟定两道诏旨,一道是免哈麻及雪雪官职,出居草地;一道是罢左丞相太平,降为翰林学士承旨,出御史大夫韩嘉纳,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谪沃哷海寿为陕西廉访副使。诏既下,朵儿只亦不安于位,奏请免官。顺帝准奏,遣他出镇辽阳。仍任脱脱为右丞相,赐上尊名马,袭衣玉带,复令他管理端本堂事。端本堂系皇子肄业处,顺帝曾命李好文为谕德,归旸为赞善,教导皇子,开堂授书。
脱脱既兼握大权,尊荣如旧,闻哈麻兄弟被黜,未免代为扼腕。脱脱丞相,私心萌矣。适哈麻至脱脱处辞行,并诉太平攻讦状,脱脱劝慰道:“我若在朝,必不使若辈得志!你且出居数日,得有机会可乘,便当代请复官,幸勿过忧!”哈麻欢谢而去。脱脱遂将中书省内属员,一一稽考,查得参政孔思立等,俱由太平荐拔,竟不问贤否,坐罪黜退,改用乌古孙良桢、龚伯遂、汝中柏等为僚属。汝中柏系左司郎中,素与太平有隙,至是即入语脱脱,捏称太平罪恶,并言太平子也先忽都,僭娶宗女,勾结诸王,觊觎要职等情。
脱脱正私憾太平,遂将汝中柏所言,列入奏稿。正待拜发,适为老母蓟国夫人所见,即语脱脱道:“我知太平是好人,你何故谎言诬奏,指善为恶?”脱脱道:“是由郎中汝中柏所言,想系调查确实,不致说谎。”蓟国夫人道:“无论是真是假,尽可听他自由,他与你何嫌何怨,必欲将他加害!”脱脱被母一诘,转有些嗫嚅起来。蓟国夫人怒道:“你如不听吾言,从此休认母了!”脱脱本具孝思,见老母含有怒色,忙跪称不敢。蓟国夫人复取了奏稿,信手撕毁,于是一场弹案,化作冰消。不没贤母。
不意太平、嘉纳等人,正交晦运,一降一谪,尚似未足,不到半年,又有严谕颁下,削沃哷海寿官,流韩嘉纳于尼噜罕,并放太平归里。太平即襆被出都,故吏田复劝他自裁,太平道:“我本无罪,当听天由命;若无故自尽,转似畏罪而死,死亦蒙羞。”言已,即踯躅而去,径归奉元原籍。韩嘉纳秉性刚直,未免丛怨,被戍诏下,又经仇人诬奏赃罪,加杖一百,才令起行,途中受了无数苦楚,杖疮复溃烂不堪,竟致殒命。小子有诗咏道:
千秋忠骨瘗荒原,地下犹含不白冤。
休怪盈廷多仗马,由来乱世莫危言。
当时廷臣等还疑脱脱主使,其实内中尚有隐情,不得归咎脱脱。欲知详细,请阅下回。
元季贤相,莫若脱脱,著书人于脱脱多誉辞,非轻袒脱脱也。自古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脱脱随父出戍,尽心侍奉,其孝可知;厥后拟劾奏太平等人,卒以老母一言,撤消奏牍,非夙具孝思者其能若是乎?或谓哈麻为佞人之尤,而脱脱信之;汝中柏为谗夫之尤,而脱脱昵之。至若皇子爱猷识理达腊,为奇氏所出,脱脱乃竭力保护,取悦宠妃。是而谓贤,孰非贤臣?不知贤者未尝无过,观过益足以知仁。脱脱之信哈麻,昵汝中柏,实为老父被戍而起,父谪远方,因而病殁,脱脱以为终天之恨,而太平等适当其冲。太平有德于脱脱,脱脱固未之闻也,未闻太平之有德,反疑太平之不仁,于是哈麻之佞,汝中柏之谗,得以乘隙而入。虽曰比之匪人,然略迹原心,尚堪共谅。若谓皇子为宠妃所出,不应视若储君,似矣;然钦察后无子,弘吉剌后有子而夭,当时顺帝膝下,只有此儿,奉命教养,自应效忠,安能遽论嫡庶乎?故本回所叙,实以脱脱为主,余人皆宾也,借宾定主,而他事皆藉此销纳。尤见其天衣无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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