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的尽头就是玫瑰酒吧。
笪璐琳本以为玫瑰酒吧会像大多数酒吧那样用钢筋混凝土建成,充满金属质感和现代时尚风格,可不期而然的是,它是一间具有野生感的木屋,常春藤爬满它的外墙,伸出长长的柔软的卷须,门檐下的牌匾所刻店名用的字体是草书,有点狂妄。
可外表再别具一格,酒吧的本质还是没有变。
掀开竹帘一踏进去,笪璐琳瞬间感觉耳膜和心脏濒临破裂的边缘,立即用左右食指分别堵住两只耳朵。
音乐鼓点强烈,电子音效迷离,烟酒气味浓烈,扑朔的红蓝紫光线漫射在互相猜拳叫嚣着喝酒的男人女人身上,晦暗的角落还有好几对在忘情激吻的男女、男男。
场子已经坐满了,但有一桌人正打算结账离开,笪璐琳他们六个便在吧台前等待。
吧台上有一袋纸巾,笪璐琳抽出一张,撕成两半,揉成团,塞进耳朵。
等了几分钟,服务员收拾干净桌面,引他们过去。
坐下后,张智博先询问女生们想吃什么喝什么。
周悠儿和舍友点了鸡米花之类的小吃,笪璐琳没有想吃的,主要她的胃还不允许她任性,便只要了一杯温水。
男生们意只在酒,一上来就点了一炮啤酒。球状的啤酒炮容积为2l,盛满深黄色的啤酒,中间有一根空心圆柱,在容器的下面有开关,一扭转开关,啤酒就会如小瀑布一般流出来。
他们又向服务员要了骰子,玩猜点数,谁输谁就得喝酒,笪璐琳是唯一一个输了仅需要喝水的,而且喝多少随她。
正好,她还肩负着护两位女生周全的重任。
笪璐琳没觉得这些骰子有多好玩,在其他人猜的时候,她就和张西扬打字聊天。
刚刚笪璐琳和那两个流氓对峙时,张西扬的报警电话已经输入到“0”了,听见有别人上前帮忙才松口气。
【张西扬:你真是够鲁莽的,万一对方有刀呢?】
【张西扬:你可以说你是那个女的朋友,试探一下,和他们硬刚是最笨的方法。】
【张西扬:我可不想给你报导“烈士”新闻。】
张西扬是记者。
笪璐琳笑了笑,接着发——
【darling:舍生取义,名垂千古。(耍酷)】
张西扬发来一个“扶额”的表情包。
笪璐琳嘴上说得高尚,实际很怕死,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采取的方法确实不够聪明,但她绝不承认。
【darling:你才笨!】
【张西扬:呵呵】
【张西扬:小傻瓜】
笪璐琳被这一称呼雷到,努努嘴。
【darling:大哥,别恶心我(呕吐)】
经过这一突发事件,笪璐琳对张智博以及他的兄弟们的戒备心大大降低,因此她和张西扬聊天不再是为了报平安,更多是打发时间。
笪璐琳时不时东张西望,发现周围基本是年轻人,十个有八个酒不离口,烟不离手,扎堆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但邻桌的一对相互紧靠着的男女倒有点特别。
男的脸部轮廓像欧美人那样立体,头顶全往后编的嘻哈辫,发尾犹如几条蚯蚓。
这发型放在一般人头上就是一场灾难,但却很适合他,既突显他比较硬气的五官,又让他有一种很独特的黑帮大佬气质。
女的呢,表情一直酷酷的,妆浓得像抹了好几层奶油的蛋糕,但本身底子应该不差。她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烟,偶尔抽两口,但大半根烟独自燃烧成灰。
也许是观察过太多次老头抽烟的场面了,笪璐琳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生不会抽烟,烟雾只是在她的口腔遛了个弯,她更像是拿着根烟装老道。
不知为何,笪璐琳感觉这两个人很有故事。
一炮啤酒解决完后,张智博又点了一炮,到后来还点了第叁炮。
笪璐琳试图阻止,但周悠儿倒喝得很爽,一整杯一整杯地干,张智博让她少喝点她还不乐意,要当女中豪杰似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周悠儿变得这么能喝了?
笪璐琳不知道。她们认识那么多年,只一起喝过两次水果酒,而且每次都仅是抿几小口,宛如上流社会的淑女。
高中时,周悠儿是那种埋头苦读的好好学生,顶着枯草般的短发,戴着副黑框眼镜,见到帅哥也能自动屏蔽,笪璐琳还曾担心她以后很难找得到对象。
谁知上大学后周悠儿留了长直发,摘下黑框戴上隐形,种植假睫毛,打扮成bm风格,热衷于恋爱,换对象比换鞋子还勤快。
大学时的周悠儿和高中时截然不同,笪璐琳花了两叁年习惯蜕变后的她,而现在,原来步入社会后的她也渐渐和大学时不一样了。
人是持续在变的,周悠儿变了,鹿霖变了,以前吊儿郎当的张西扬也学会关心人了。
这些年来,好像全世界,就只有自己止步不前。
……
六人准备动身离开玫瑰酒吧时已经是清晨五点,张西扬便陪笪璐琳聊到了这个点。
张西扬经常熬夜打游戏,因此笪璐琳对他彻夜陪自己聊天的无私奉献行为并不感恩戴德,只当是顺便。
张西扬没告诉她,他这一夜一边陪她聊天一边赶稿子,早上八点还得去现场做采访。
周悠儿将醉未醉的,笪璐琳带着她去了一趟玫瑰酒吧后门的公共厕所,想让她洗个脸,但周悠儿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反对道:“不能洗脸,妆会花。”
笪璐琳哭笑不得。
经过这漫漫一夜,她们的妆早就花了,眼线晕成熊猫眼,口红掉了大半还出界,就像——
和别人深吻过后。
笪璐琳索性也不洗脸不补妆了。
笪璐琳上完厕所,周悠儿还没行,她便在洗手台等。
洗手台男女共用,在男女厕所中间,正对着玫瑰酒吧后门。
笪璐琳看着镜子所反映出来的憔悴的自己,压制了一整夜的困意如熊熊烈火燃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弄得眼泪汪汪,在眼眶里打转。
泪眼朦胧,眼皮耷拉,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
镜子里,忽然显现一对穿得仙气飘飘的男女,倚立在玫瑰酒吧后门门框,形貌昳丽,男人一手抱着女人的柳腰,另一手持青铜酒器,将酒喂至女人的樱红小嘴里。
画面旖旎。
周悠儿已经从厕所里出来。
笪璐琳拍拍周悠儿的肩膀:“你刚有没有看见?”
周悠儿皱起眉:“啥?”
“后门那有两个人,穿着古装,在喝酒。”
周悠儿回头看后门:“啊,你喝醉了吗?”
笪璐琳也回头,没有人,又看镜子,的确什么都没有。
笪璐琳薅了薅头发:“我大概是困到精神恍惚了……哎,走吧。”
周悠儿没有和舍友回去,反而叫嚷着要去笪璐琳宿舍,酒精似乎逐渐上她头了,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张狂。
莫得法子,笪璐琳只能生无可恋地把周悠儿带回自己的公寓。
之前她没有带过朋友回公寓,那么乱总归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但如果是周悠儿的话,倒挺无所谓的。
在一定程度上,她们俩是同类人,表面容光焕发,私底下都活得很粗糙。
从出租车上下来后,笪璐琳是连拉带拽才把周悠儿挪进小区,上身的v领毛衣被扯成了露单肩装。
“周悠儿,去你的千杯不醉,你存心整我的吗?”
周悠儿咕哝道:“张智博那么能喝,我不能让他看扁呀,他夸了我很多遍很厉害,你有听到吗……”
笪璐琳翻白眼。
到电梯口,有一扇门即将关上,笪璐琳急忙喊道:“等等我们!”
门又往两边平移。
笪璐琳赶紧拉周悠儿进电梯,窄小的空间顿时被浓浓的呛鼻的烟酒气占据。
电梯里有两个人。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其中一个是鹿霖……
大早上竟然还能撞见他?
鹿霖戴着口罩和手套,看见笪璐琳和周悠儿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
令人吃惊的是,他手上提着——一袋菜。
菜叶子用环保袋装着,绿油油的,很是新鲜。
早上六点多去买菜,这是什么老年人的健康生活?
记忆中,好像只有小时候,在早晨上学的路上,经过菜市场时见到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出来买菜。
而恰好,鹿霖身旁的那位大爷也提着一大袋菜……
大爷瞅着露出半边肩膀的笪璐琳和摇晃不定的周悠儿,瘪嘴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满满的嫌弃,像在看两份糟粕。
笪璐琳心想她们可能被误会成什么夜不归宿私生活混乱的不良少女了,尽量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又按住周悠儿的手臂,让她不要乱动。
周悠儿闭着眼,嘴里嘀咕不停:“我要上了张智博……”
我的妈,求你在心里想就好,别当众说出来。
笪璐琳捂住周悠儿的嘴。
周悠儿觉得难受,两手使劲一挥,把笪璐琳推开了。
周悠儿皱着眉环顾了一圈电梯,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却又被站在对角线位置的鹿霖吸引住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酝酿片刻,她吼出一句:“我要上了你!!!”
……………………
笪璐琳:“……”
大爷:“……”
鹿霖:“……”
非静止画面。
半晌,笪璐琳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
电梯到达六楼,笪璐琳僵笑着把周悠儿拖了出去。
“你就一直这么生活的吗?”
身后,传来男生低沉而语调无起伏的声音。
笪璐琳站定,回过头:“什么……”
鹿霖的眼睛黑如深潭,眼神冷漠、孤傲,还混杂了轻蔑。
让人觉得他好遥远好遥远。
“什么意思?”笪璐琳低声问。
“你这样的人——”他嘲讽般轻哼了一声。
笪璐琳在他的上半张脸找不到愤怒的蛛丝马迹,但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狠意,像是在骂她。
“你什么意思?”笪璐琳站直身子,“明人不说暗话,有话就直说。”
鹿霖斜眼看她。
“扶不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