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最喜欢的还是木雕,这里面牵扯到一份独特的感情和念想——张焱小时候父母都忙,是外公带大的,外公去世后两位爹妈回去参加葬礼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外公是被称为东阳木雕“雕花皇帝”的徒弟之一,只可惜天赋和机遇所限未能发展成有名望的大师。到他这一代,传统手工艺逐渐被机器取代,除非一举雕刻出惊艳世人的作品才有机会夺人眼球。太简单的内容会很快被机械批量生产。想靠它养家糊口是不可能的,他还要吃饭。
张焱很乐观,很想得开,他有种“生活就像被强|奸,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好好享受吧”的盲目乐观,于是他很快把这一项砸钱的手艺发展成了砸钱的爱好。毕竟爱好是看心情偶尔砸钱,手艺的话那就是一直砸钱了。
“靠,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位祸水吗?我他娘的……这是什么缘分,我还没找女朋友呢。冰子,咱还是离他远点吧。”车翔说着就去掰胡冰的肩膀,谁知胡冰一个正常体重的大小伙子此时却像门口的镇宅狮子一样掰都掰不动。
车翔:“……”
胡冰总觉得张焱像是一片打碎了又重新粘起来的镜子,一照能照出千千万万面残损破碎的脸,每一面都是真实的他,但是每一面都不是完整的他。不由得让人思考镜子前站着的真实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胡冰突然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车翔懒懒散散道:“红……不,蓝颜祸水,遇到他准没好事。”
胡冰疑惑道:“为什么没好事?他不是挺好的?”
“啧,就是因为太好了”,车翔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好,我问你,你见过他负能量的一面吗?”
胡冰垂眸思考了一下,“我和他没相处多久。”
车翔冷哼一声,一撇嘴,“你每次遇到他就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我懒得和你贫嘴。”
胡冰还在心里介意“毛骨悚然”这个词,他很想再辩解几句,又觉得再辩解有点过头了。
张焱下了台,谢绝了一圈来要联系方式的小姑娘,他的脸上还带着残妆,显得整张脸更加轮廓分明。他热出了一身汗,脱了外套虚虚披在身上:“走啊,去吃冰淇淋。”
胡冰一动,张焱这才发现被胡冰挡住的车翔,但是三年过去了,他和车翔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非常诚恳的说了一句:“看起来好眼熟”,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
胡冰介绍道:“车翔,我的发小。”然后又对车翔说:“他第一眼见我也没想起来我是谁。”
自认为记性不错的张焱适时“尴尬”的挠了挠鬓角,天知道他这都是被“见多识广、内存不够”害的。
张焱伸出了手:“不好意思哥们,我这一年跑三四个地方,内存有点不够,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来。”
车翔回握,算是暂时和这个祸水和解了。
车翔一边吃着香草味的雪球,一边对店里的环境做出了作为一个建筑系学生的中肯的评价,最后补充道:“开着空调吃冰淇淋,真时髦。”
一般早早辍学的社会人士都会对大学生存在着一种向往和敬意,他们下意识的认为大学生毕了业就和电视上演的成功人士一样,坐办公室动辄几百万上下的那种。
不过张焱什么都见得不多,就是人见得多,最后无意中在哪位先哲的一本书里看到了这么一句话:我们大多数人最后都会归于平凡的。所以张焱不会认为大学生会牛逼到那种程度,但是心里还是会存在着崇高的敬意。羡慕是不可能羡慕的,这个词太低俗了,不适合他。
张焱认真的问:“建筑系毕了业做什么?唔,盖房子?”
车翔说:“差不多,考个工程师,磨炼几年经验到时候可以教人家盖房子,毕业后找个建筑公司一级级往上爬。”
张焱很中肯的说:“嗯,国内发展的越来越快了,尤其是公共交通方面,你这个行业坚持干下去会很吃香。”
这是胡冰和车翔头一回见张焱一本正经的说话,两个人一时有点不适应,下意识的对看了一眼。
张焱刮了刮冰淇淋碗,似是没有注意到气氛的怪异。
胡冰这时问道:“那你觉得记者怎么样?我毕业后想做记者。”
张焱抬起半边脸,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胡冰脱口而出:“怎么。”
张焱异口同声:“很难。”
张焱本想继续补充点什么,又像是话在嘴里没找到的头绪一时卡在嘴边。
张焱说:“我见过很多不公平和龌龊的事,但是从没见过记者。对于这个行业不是很了解,只是事实真相总是真假参半,不做过多评论。”
两位刚进入大学尚且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大学生,被张焱这个资深社会人士三言两语说的跨出了思想上的临门一脚,顿时感觉有点心慌。
原来这个世界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要复杂的多。而胡冰想的显然更多一点:他知道这么多究竟承受了多少的苦?
胡冰问:“你呢,还在玩木雕吗?”
张焱点点头:“这个爱好省钱,烂木头嘛,坐17路直达郊区,漫山遍野都是。”
胡冰又问:“改天能去你家看看吗?”
这下还没等张焱说话,车翔已经一口汽水喷了——他总觉得冰子对于张焱有点殷勤的不太正常。胡冰虽然算不上高贵冷艳,不过也不是个喜欢和擅长主动与人相处的人。
胡冰从成绩到身高再到脸蛋个性,那都是个从小到大被人巴结的人,一直都是别人围着他打转,他则是友好的疏通邻里关系,确保每个人能友好和谐相处。这么主动甚至迫切的要求自己去别人家里坐一圈,实在不符合他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