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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引鹤道:“如果她不想活了的话,尽管去,父亲刚病倒时,请来大夫看过,当时留下的脉案可是说他身子康健。而且后来那药粉都是她下的,她告我,自己也摘不干净,何况她弑父又杀祖父,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还会连累她妹妹的名声,她没有胆子的。”
江寄月忽然想到荀老太爷病倒后,荀老太太的表现,道:“那娘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荀引鹤道:“大约知道,但她选择了沉默,不是吗?”
江寄月一下子就说不上来了,这也是她觉得这件事最难处理的办法,荀家不正常,从上到下都不正常。那些在外人看来,绝对无法接受的是,在荀家,两个人做了,一个漠视了,这样反而衬得江寄月的抗拒难受而有些矫情。
在这样怪异压抑到人人扭曲的环境里,她想要荀引鹤做个正常人,真的很难,很难。
江寄月翻过身, 抱住了荀引鹤,很紧的力道:“我知道, 你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爹爹那样的父亲, 如果是我爹爹那样的,你这样对待他,就是猪狗不如。可是都说儿子要孝顺父亲, 父亲也要爱护孩子,他都没有爱护你,我也不要强求你孝顺, 不然那就是愚孝。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爹爹也不是那样教导我的。”
“但是,”她顿了顿, 声音很紧张,“你知道不孝是十恶之重罪,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的吧?你一定一定要把这件事藏好,千万别让更多人发现了。”
从他上床, 江寄月用哭音告诉他, 害怕他被活剐开始, 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善解人意都出乎荀引鹤的意料, 原本他以为这样的事被发现后, 江寄月会质疑他的人品, 会责骂他。
可是江寄月都没有, 她最担心的是荀引鹤被发现了, 被处以千刀万剐之刑,再三问的也是会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能正如她所说的那般, 江左杨不是那样教导她的吧。宁公公对江左杨有养育之恩, 可江左杨也并没有被孝道束缚住, 而是从心选择了他的人生。
也就是江左杨这样的人,才不会教导出一个愚孝的孩子。
荀引鹤感激地道:“你不用担心我,卿卿,我会处理好这些的。”
江寄月点点头,就把手松了,然后正要把身子转回去,荀引鹤忙扳住她的身子,迎上去道:“怎么放开我了?”
江寄月道:“荀引鹤。”
她叫他的全名。
荀引鹤收了笑,严肃起来了。
江寄月道:“我的部分理智和情感确实可以偏向你,但我的道德不能,我……我连鸡都没有杀过,所以你打算杀了父亲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力有点太大了,我没办法很快接受,然后满不在乎地抛在一边,表现得比杀掉一只鸡还要平淡。所以,你让我冷静一下。”
荀引鹤的身子就僵住了。
江寄月冷冰冰地补充道:“你也别碰我。”
她彻底翻过身去了。
荀引鹤就这样侧躺着,还是那个怀抱她的姿势,只是怀里空了,熟悉的温暖在渐渐地冷却。
那整个晚上,两人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江寄月固执地贴着墙面睡着,执意与荀引鹤拉开距离,而荀引鹤仍旧侧躺着,打开着怀抱,似乎在随时等着江寄月钻进他的怀里。
谁都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次日江寄月起得很早,荀引鹤都没有起,她便起了,她跨出去时,荀引鹤握住了她的脚踝,江寄月没再动了,可是眼风也没扫过来,只是望着地面。
荀引鹤坐了起来,也没有说起昨夜的事,只是闲话般道:“今日怎样起得这样早?”
其实他能猜到,如今还在正月里,他不用去当差,酒宴都安排得迟迟的再开,那之前的所有时间自然都是要陪在江寄月身边了,可江寄月现在想要冷静,不想见到他,自然要想办法避开。
可荀引鹤光是一想到江寄月宁可去cao劳一堆繁重的家务事,也不愿与他窝在小天地里谈心交流,便有些受不了。
他不允许江寄月这样冷漠地对待他。
江寄月显然也没有与人吵架的天赋,她从前总是单方面地守着沈知涯的冷落,她知道那样不好受,所以即使现在心里还有些疙瘩,可是荀引鹤这样好言好语,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能说:“有事要做。”便打算把脚抽回来,但荀引鹤握得很紧,踝骨都能感受到疼痛了,好像除非她的腿断在那,否则她就别想离开了。
江寄月道:“你放开。”
荀引鹤道:“我们谈谈可以吗?”
江寄月抿住唇。
荀引鹤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道:“卿卿,你还想听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吗?有些我还未与你讲过,所以你可能没法很彻底地了解我父亲的为人。”
江寄月听到这话,反而不走了,半跪了下来,与荀引鹤视线齐平着。荀引鹤以为她态度有所松动,赶忙掀开被子道:“外头冷,你到被窝来捂着,我们好好聊一聊。”
江寄月抬手拦住了他:“
', ' ')('不用了,再聊也聊不出来了,我说过我的部分理智与情感可以偏向你,所以这些你不用再说了。”
荀引鹤顿住,抬头,认真地道:“所以即使在你偏向我的情感下,你仍旧觉得我很残忍,不想要我吗?”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
她的话让荀引鹤沉默了下,继而荀引鹤便慌张了起来,因为江寄月哭了。
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颗落了下来,她拿手背擦,拿袖子擦都擦不及,最后只能胡乱地用手掌覆着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可是抽噎声仍旧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她哭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江寄月从前的成长环境实在是过于单纯了,江左杨又给予了她最大的自由与尊重,因此怪物遍地的荀府,她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
从荀淑贞的事,郗氏的事直到杀父的事,每当江寄月努力接受了一件后,又会有另一件事在继续把她的下线往下拉扯,直到最后暴露出荀府的真面目来——黄脓四流,瘤包满身。
她在荀简贞的笑声里想要转身离去,不是听不下去所以要离开荀简贞,而是那瞬间的惶恐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荀府。
江寄月在那瞬间真的很害怕,如果她的底线再一步步往下拉低,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异化?
是,荀引鹤杀父的事,眼一闭,狠狠心确实可以解释为他被逼的,可是另一方面,难道他没有再伤害别人吗?
至少,在荀简贞的故事里,荀引鹤也非良善之人。江寄月实在难以接受,当一个孩子被虐打后,哭着向他求助时,他能这样冷漠地对待她。
如果那个晚上,荀简贞没有被夜风吹醒跳了湖,他可会感到一丝的愧疚?
荀简贞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从未对不住过他。
荀引鹤的漠然太过可怕了,几乎等于让江寄月亲眼所见荀家是怎样因为上一代的冷漠,而制造出下一代的怪物来,一代又一代,这个家几乎没了正常人。
荀引鹤又几次三番说想与她有个孩子,从前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江寄月却害怕了,不知道荀引鹤这样的冷漠会不会放到她的孩子身上去,难道往后她的孩子也要在这样的压抑环境中被异化成怪物吗?
而这件事让她很难接受的还有一个点,江寄月最后愿意与荀引鹤试一试,是因为在后来的相处时,一改最初的强取豪夺,很温柔,也很体贴,都让她错以为那时候马车上的他只是个幻想。
可是如今所暴露出来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荀引鹤的这些体贴可能都不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是那个看着两个小女孩被虐打还能充耳不闻的冷漠。
这很难不让她想到了沈知涯,沈知涯蒙骗了她多少年,最后要害她了才暴露出本性,结果她再一次识人不清,遇到了另一个会装会演的人,又被骗得团团转。
可能荀引鹤背后还笑话过她就是好骗???也没准。
怪来怪去,也怪当时自己太懦弱了,真的咬咬牙回到香积山去又如何?害怕被歹人所害,那就把脸划花,去拼命吃把身材吃走样,去晒日头把自己晒黑啊。
不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荀引鹤被她哭得心疼,又见她说了一句话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平素能指点江山的男人,此时却只能手足无措地顿住,终于想要抱一抱她时,手才刚碰到她,江寄月的肩膀便移开了,两人只是轻轻地蹭了个边。
昨夜那句冷漠的“别碰我”此时仿佛响亮地拍开了荀引鹤的手,荀引鹤顿住,那种心疼外有些急躁起来。
他道:“卿卿,你把心事说出来,说给我听听好吗?兴许,你所听说的,只是一场误会呢。”
江寄月似被误会二字所刺激,她几乎是吼出来地道:“这么多年,你没有管过大哥毒打妻女,是不是?荀简贞曾向你求救,你不仅对她置之不理,还说‘父亲,不向来都如此’,是不是?”
“就因为这个?”荀引鹤皱眉。
江寄月愣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荀引鹤道:“就因为这样的一件事,从昨晚到现在你都不肯理我,也不肯让我碰一下?”
江寄月越发不明白了:“什么叫‘就因为这样的一件事’,在你看来,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对吗?”
荀引鹤道:“至少这件事不如我们的事重要。”
他这话说得很有余地,荀引鹤真实的想法是,江寄月怎么可以因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的事而不理他,也不让他碰呢?他便不如这些阿猫阿狗重要吗?所有人的事她都可以上心,偏他的事就可以往后撇了,是不是?
但其实这个想法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才有的,江寄月若真的不对他上心,也不会在还没办法全然接受他弑父的事的时候,担心他被发现而被处以极刑。
可是平素的荀引鹤能够有这样的机敏,但此时的荀引鹤便不能了,他只是觉得不平与委屈。
而这样的不平与委屈落在江寄月里,感到的除了匪夷所思外也只
', ' ')('有匪夷所思了,她道:“那可是三条人命,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没有见过大嫂死气沉沉的样子,还是没有注意到简贞、梦贞两姐妹被养成了什么性子?”
荀引鹤道:“梨湘苑里自有仆妇,无论是我还是娘,都下过令,让她们死命拦着大哥下死手,否则她们母女三人早被打死了。”
江寄月瞪大眼:“还有呢?”
荀引鹤道:“也曾命人送去好药。”
江寄月不可思议极了:“没了吗?”
荀引鹤道:“你还要我如何管?让大哥不动手吗?他最是郁积,成日除了喝酒,睡觉,便是打妻女,你要他不动手,除非让他彻底废在床上。说得难听点,大哥是个需要坐轮椅才能行动的废物,但凡大嫂硬气些,都不至于把她和两个女儿害成这样,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是个什么光
景,即使大哥已经残废了,大嫂仍旧反抗不了他。”
江寄月道:“你的意思是,这还是大嫂活该了?”
荀引鹤道:“人只有自救,别人才能救得了她。荀简贞就做得很好,若没有我暗中相助,你以为凭借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把那些药分散带进来,还没在府里引起任何的关注的?”
江寄月有些茫然:“让她下药害死自己的父亲,就是你认为的自救方式吗?可是如果最开始,在大哥打她们的时候,你给她们另外安排院子住,那些委屈她们就不必受,大姑娘也不会被养成这样的性子。”
荀引鹤道:“荀府没有这样的先例,父亲不会允许的。”
他平淡地说着最残忍的话:“生活不都是这样吗?不孝乃是十恶之一,是写进了律法之中,父亲责打孩子,可减罪,孩子若伤害了父亲,却要从重处罚。所以她们又能怎么办?官府去不了,哪怕告成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在别人眼里,她们还是不孝,而在家里,若她们真这样做了,父亲只会认为她们今日敢忤逆父亲,明日就敢忤逆他,她们更别想落个好。大嫂如果敢与大哥和离,可能还是条出路,可是她害怕丢脸,更不敢提。你觉得我冷漠,可是就算我想帮,又让我从何帮起呢?”
江寄月喃喃道:“不正常,你们都不正常……”
荀引鹤道:“错了,卿卿,对于这个世道来说,最不正常的其实是你和岳父。我在山上才十天,便听你不下十次地指责过岳父酗酒,还常常与他辩驳争理,这种事是在山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所谓孝顺,最紧要的还是个‘顺’字。”
江寄月道:“你以后会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孩子?”
荀引鹤纠正道:“是我们的孩子,卿卿,我不会这样对待他的,我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受够了那样的苦,难道还能忍心再让他吃一次不成?”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江寄月却不敢再相信他的话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还好,她还未有孕。
她不想和荀引鹤生孩子了。
江寄月从前与荀引鹤感情好时是什么样,大家都是见过的,今天见两人来时,中间还隔开了些距离,看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便都猜他们吵架了。
这落在荀家女眷与诸位宾客眼里,倒是稀奇,当时荀家如何求娶江寄月的,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原以为感情有多深,如今看来却委实不怎样。
也有人小声说,昨儿来过,并非如此,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争执,非要挑正月里吵架,也不嫌晦气。
于是各房都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荀引鹤与江寄月这对夫妻,唯有荀简贞不敢和荀引鹤对视。
等到荀引鹤非要去招待男宾不可时,荀老太太才悄悄地问江寄月:“你同引鹤闹不快了?”
江寄月有些想要敷衍过去,荀老太太望她眼道:“夫妻之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合,重要的是能互相体谅。”
若是放在平时,江寄月只会觉得这是一句安慰,还会感激荀老太太,可是她昨夜才知道荀老太太很可能知道荀老太爷被毒害的事,却选择了当作不知道。
若她与荀老太爷当真能互相体谅了,荀老太太今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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