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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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他帮她们把名头坐实了,届时看看究竟谁才是丑闻满上京的娼/妇。

出了宫, 还要回府应付荀老太爷,其实要迎娶江寄月这件事上, 最难过的还是孝道。

荀引鹤登马车时, 侍弩便告知:“皇后娘娘已命人出宫送信了。”

荀引鹤沉了沉深思,侍弩正要退下时,便听他勾了唇, 漫不经心的笑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嘲讽:“你说等我回去后,会不会有家???法等着我?”

侍弩一惊,正要回答, 荀引鹤已经登车掀帘进去了, 侍弩这才意识到,荀引鹤要的不是个回答, 而只是一句讥讽罢了。

世家总是如此,即使荀引鹤如今贵为万人之上, 但只要他还是谁的儿子,那父亲便可名正言顺的用孝道与家规压制他。

好似他天生就该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必须规规矩矩地待在那四方的盒子里, 略有越界就是不敬不孝, 该被削足切肢。

说来印象中, 荀引鹤也是头回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父亲, 因此当荀老太爷请出家法时, 把荀家上下都惊动了, 只是在荀引鹤踏入宗祠之前, 荀老太爷发了大火又把他们赶了出去。

因此,荀引鹤只看到手持家法的仆从, 白发丛生的荀老太爷, 以及那些如山般堆叠排列的牌位。

荀老太爷未及他见礼, 便喝道:“跪下!”

荀引鹤一顿,从容下跪。

荀老太爷喝道:“给我家法伺候这逆子!”

那两个仆从听命,左右分站着,一人抱举着粗重的木棍朝荀引鹤打下去,砸打的声音又重又闷,只一下,就让荀引鹤疼出冷汗,闷哼了声。

原本到此时,后落棍的人都会停一下,观察一下法号者的神色,判断这场处罚是否要继续下去,但今天格外特殊,刑罚的两人一下接着一下,手里并未有任何的停顿。

荀引鹤似乎听到了幽怨的哭声,大约是荀老太太也在,只是无论是他用手掌绑着毛笔学写字,还是眼下他被责打,荀老太太都说服不了掌控力极强的大家长荀老太爷。

而如今,他最得意的儿子要挣脱出他的掌控,他又焉能不气,不惊,而这样的惊怒更多的是建立在他日渐年迈,日渐松弛的权力掌控之上。

荀老太爷害怕着有一天他还活着,他的孩子却当他已经死了。

所以他要请出家法,即使这个儿子是他最满意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已经贵为丞相,他也要用家法好好地训诫一番,以此来显示他还没有老,更没有死!

就在声声闷砸中,荀引鹤问道:“父亲要打我到几时?”

荀老太爷阴沉着脸色:“你不孝在先,我便是把你打死也是可以的,还问我打你到几时,你先去反省你干了什么混账事?”

荀引鹤道:“陛下已同意赐婚,父亲若是真把我打死了,恐怕陛下会多思。”

荀老太爷道:“你翅膀硬了,知道让陛下为你撑腰了,所以你才敢如此这般眼里没有我。”

荀引鹤道:“父亲便这般看我?”

这几句言谈下,闷打从未停止,他的肩背上都已经是淋漓血迹,可荀引鹤不仅没有叫过一声,还能如此冷静理智地与荀老太爷交谈,神色中是他惯有的淡定与从容。

荀老太爷沉默了下,还是挥退了仆从。

原先还在打时,新的闷打带来的疼痛还能覆盖伤口的疼痛,可现在只剩了荀引鹤跪在风中,那疼痛便钻骨咬肉般噬人心魂,荀引鹤难耐地皱了皱眉,却依旧忍了下去。

荀老太爷道:“你说罢。”

荀引鹤道:“父亲,荀家这棵树的枝桠已经太过繁茂了,若是接着如以往般联姻,枝桠再茂盛些,阴影渐渐遮挡到陛下的头上去时,陛下迟早会修剪这棵树。如今陛下确实器重我,可功高震主,树大招风的道理我一日也不敢忘,也时刻谨记臣子的本分,不敢僭越。”

荀老太爷默然一想,荀引鹤所说并无不妥,文帝虽未明说,但确实有意扶持清流,冷落世家。

荀引鹤道:“况且林、许两家教训在前,我们与姻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若不好好择选人品,只怕我们非但不得好,还会深受连累。”

荀老太爷冷哼道:“这也不是你要娶一个品行不端的二嫁女的理由,出身低微些,但家世清白,家教甚言的五六品小官的女儿,上京随手一抓都是一大把,没必要教你如此委屈。”

荀引鹤道:“娘娘应与您说过,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逼迫她。”

“还没嫁进来就替她说话,我看你实在昏了头!”荀老太爷道,“我从前怎般教你的,你怎还会被美色所祸。”

“我不是被美色迷眼,而是爱她,哪怕她毁了容不好看了,我也爱她。”荀引鹤纠正,“况且我并未觉得所做有失。陛下虽器重我,往常也担心我是荀家血脉,会背弃他,转投世家,如今我却肯带头与清流之女结亲,是自断世家前程,况且为婚事绕过父亲,直接请求陛下为我做主,在陛下眼里,我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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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亲厚的,他已经能放下心来。何况强占学生之妻之事不光彩,我主动把《陈罪表》交到陛下手里,是把污点交给了他,如此一来,陛下必然会放下对我的戒备,更为器重我。”

正因为荀引鹤看穿了文帝,所以他知道这个婚,文帝一定愿意赐,他所谓的那些剖白心迹之语,不过是掩饰算计的温情假象罢了,让文帝错以为与他沟通的还是那个傻傻问他江左杨为何私奔的孩童,而不是荀引鹤。

当然,这些话就不必完整地告诉荀老太爷了,他对温情没兴趣,他只对利益有兴趣。

荀引鹤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们每个人来达成他地目的。

荀老太爷冷笑:“按照你的意思,你是安排妥当,一举几得,我还要感谢你筹谋得当,为荀家考虑了?”

荀引鹤冷道:“自然,我也有错,否则方才那几棍也不会如此就受了下来。”

他抬眼,深褶的眼皮下撩起的眸色让荀老太爷感到惊心动魄。

荀引鹤道:“那份《陈罪表》我写了不只一份,明日前,它是会被销毁,还是出现在列位言官手里,全看父亲是否支持这桩婚事。”

荀老太爷失声道:“你要挟我?”

荀引鹤道:“儿子不敢,父亲并非一个儿子,我赔上前程后,父亲大可扶持他人。只是儿子这样做后,必然身败名裂,无法在京生活,那时儿子便辞官,携她退隐。”

荀老太爷的身子有些晃动。

荀引鹤道:“因此无论如何,儿子都会与她成亲,区别只在于要不要做这个官,虽则儿子也觉得这个官做着实在没意思,但为这陛下器重,为了荀家,还是勉强捱着,但如果能有一日辞官,儿子也会很开心。”

荀老太爷厉声道:“你从小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辞官退隐的日子,你过不惯!”

荀引鹤淡淡道:“外出游学那些年,走过些路,吃过些苦,也见过许多苦难之人,因此儿子并非不闻窗外事的单纯学生,儿子可以适应。”

他现在倒是带上尊敬了,一口一个“儿子”自称,透着谦卑,但那话里的意思与那神情,分明带着最嚣张,最锋芒毕露的忤逆,荀老太爷想从他的神色里找到一些动摇,一些不舍,一些悔意,一些迷茫,但没有,统统都没有,荀引鹤如磐石般坚定着。

荀老太爷从前看他,觉得他是温润的玉石可以雕琢成器,如今见了,才知道他是顽石,是棱角,是尖刺。

为了得到一个女郎,他甚至不建议自毁,放弃荀家家主的位置,放弃万人之上的地位,放弃一切的荣华,去做一个披星戴月的农夫,一个山野中的失意之人。

荀老太爷不知他是过于天真,还是过于疯狂,才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愚蠢决定。

荀老太爷道:“你也知道我不只你一个儿子,所以我没必要心疼你,为你考虑。”

荀引鹤微微一笑:“父亲能想明白也好,那也不必等到明日早晨了。”

他叫来侍弩,让侍弩把那些誊抄好的《陈罪表》分发给各位言官,务必份份送到家,不能有一处遗漏。

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后悔。

荀老太爷的威胁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求之得之的解脱,荀老太爷哑然:“你先等等。”

荀引鹤挥退了侍弩。

荀老太爷站在廊檐的灯笼下,灯烛的火光笼罩着他,把他脸上的每道松弛皮肤拖拉下的皱纹都照得一清二楚,他的身子也佝偻起来,像是个蜷缩起来的惊叹号。

荀老太爷问了个问题:“你真的还能把荀家交到我手里吗?”

荀老太爷不在乎温情,只在乎利益,那就让他看清自己的价值。

荀引鹤叫来侍弩,侍弩便悄无声息地落到祠堂中。

祠堂是荀老太爷的地盘,这里的侍卫只为他的安危负责,但即使如此,遇见外侵的侍弩,这些侍卫也没有发出任何的警告声,这只能说明一点,即使是他的侍卫也早就被换成了荀引鹤的人。

他在静默中一点点蚕食着荀老太爷强留给自己,还不愿交给下一代的权力,而更可怕的是,直到今天这刻之前,荀老太爷都没有意识到他自以为还紧握住的权力,其实已经是水中月,聊以慰藉罢了。

若非荀引鹤故意露出马???脚,他恐怕还要被继续蒙在鼓里。

荀老太爷心情有些复杂道:“你原本可以更强势的。”

那两个实施家法的仆从能打得那么连贯,毫无得罪家主的心理负担,恐怕也是因为荀引鹤事前嘱咐过,如此看来,荀引鹤根本是连那几棍家法都不用受的。

可他还是受了。

荀引鹤道:“我最开始得到她时,想着只要她能和我在一起,便是烂了臭了也无妨。可越在一起,我越觉得她好,越不愿她受那些流言蜚语之苦。若是按照之前的想法,若父亲实在不同意,我便是放下所有与她私奔也无妨,可如此一来,她必然会背负红颜祸水的骂名,我舍不得。所以我希望她能如世间一切的新妇般,凤冠霞帔,龙凤双烛,上拜天地,下拜高堂。所以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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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暗示了父亲,父亲若有气,便尽数在我身上撒了就是,只求父亲能好好地待她。”

荀引鹤认记得他是如何阴暗疯狂,江寄月身为有夫之妇与丞相有染这样的丑闻一旦宣扬开,即使江寄月逃脱了,她的名字也会永远与他并肩出现,然后烂在一起,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一世一双人。

所以因为这个,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江寄月与沈知涯已经和离了。

倘若江寄月一直未松口与他在一起,他大约会一直保持这个想法不变吧。

再后来闲聊过后,荀引鹤便知道在江寄月的眼里,拜过天地,敬过高堂的婚姻是极为神圣,不容亵渎的,虽然荀引鹤一时半会儿很难与她解释清楚荀家的变态扭曲之处,但他还是希望能让江寄月感受到她的婚姻是被祝福的。

若不然,惴惴不安的新妇在新家该有多少惶恐啊。

所以荀引鹤愿意为她威胁父亲,也愿意为她挨这顿打,消减怨气。

而且为了不让江寄月委屈,他已经在尽全力美化这桩婚事,不然没必要惊动文帝为之赐婚。

既然如此,高堂更不能出事,也不能对新妇有任何的不好神色,如此,流言碎语才会少。

他希望江寄月能觉得嫁给他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荀老太爷走了。

荀引鹤阖了眼眸, 冷汗从额头滚落,斜刺里冲出一个已显年迈的人影来, 他肩背都是血, 不敢碰他,便只能扶住他的手臂,给他虚弱的身体一个支撑。

荀引鹤轻声唤道:“母亲。”

荀老太太抽泣着:“你何苦。”

荀引鹤道:“这顿打本来就是我该受的。”

他撑着地面想要起来, 荀老太太扶着他,叠声换人搬来春凳,荀引鹤摆摆手, 拍掉膝盖上跪

出的尘土, 坚持着自己慢慢走出祠堂。

荀老太太便叫人请大夫,荀引鹤道:“侍枪善医, 不用请大夫。”

荀老太太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眼角滴下浑浊的泪水来。

荀引鹤肩背的血肉模糊, 与衣料都黏连在一起,侍枪给了他叠好的毛巾咬着, 把没法剪的衣料连皮肉一起撕了下来, 瞬间血水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荀引鹤闷哼着, 汗珠大滴大滴的滚下来。

荀老太太不忍看, 把脸转了过去。

等到上完药包扎后, 已至后半夜, 厨房熬了参汤送来, 荀老太太亲自喂给荀引鹤吃下。

她看着这个平素寡言的儿子,想了很久, 终于问道:“你很喜欢那个姑娘吗?”

荀引鹤笑了下, 他话少, 又严肃,极小的时候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有时候真让荀老太太望了他也有血有肉。

荀引鹤道:“她很好,母亲见了她后,也会喜欢她的。”

荀老太太便笑了:“你喜欢她就很好,桐丹院冷清寂静,以后也能多些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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