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你再瞧瞧华阳的经历,在国政面前,所有权贵子女都是棋子利益。家族既是护佑他们的树荫,也是要让他们为之牺牲反哺的桎梏,这样才能长久维持一姓兴旺。”
“有时候我倒宁愿做个平头百姓,随波逐流,没那么多厮杀权斗,简简单单的,每天琢磨着口粮生计,也总比日日睡在刀尖上安稳。”
林秋曼:“奴不信殿下是安于现状的人。”
李珣:“谁不想安稳,谁不想躺赢,谁不想舒适安逸呢?”
林秋曼认真道:“安稳舒适固然重要,但奴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价值,都有他想去实现的愿望。”
这话令李珣生了兴致,“此话怎讲?”
林秋曼:“就拿殿下来说,你常年累月勤勉,不就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吗?”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咱们再拿吴嬷嬷来讲,她对你忠心,事事周到熨帖,不就是把希望寄托到殿下身上,想看昭妃一生的培养心血没有白费,想看你爬到巅峰吗?”
“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自我价值。殿下手握权力,站得高看得远,自然看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价值,但不代表没有。”
“殿下所信仰的价值是家国天下,是黎民百姓。而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价值或许是一日三餐,或许是发家致富,更或许仅仅只是平静安宁。这些都是我们为之去努力争取的,它自然没有殿下的信仰那般厚重有分量,却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活盼头。”
“奴以为,一个人只要他有盼头,并为之去争取,那就是一种自我价值,而去实现拼搏的过程则是自我价值的体现。”
这番话引起了李珣的深思,他若有所思问:“那你的价值是什么?”
林秋曼仰头看他,“奴的经历殿下是看到了的,从最初的投湖到后来的自立门户,哪一件不是引得众人津津乐道。”
“可是人们为什么要津津乐道啊,因为奴不顾一切挣脱了官家娘子的礼教规矩。这是不符合世俗给女郎立下来的边界,但是奴打破了它。”
“可是奴为什么要打破它呢,因为奴不服气呀。凭什么女郎就得被禁锢在那四方宅院里,明明是韩三郎背信弃义,为什么觉得丢脸去投湖自尽的人是奴,而不是韩三郎呢?”
“奴就想不明白了,奴凭什么要忍辱负重,去受世人的眼光审视,而无视自己的渴望需求呢?”
“奴相信,还有许多跟奴一样在婚姻家庭里受困的女郎。她们跟奴一样在苦苦挣扎,却因为世俗礼教而抑制自己的渴望,只能去忍耐去承受。”
“但奴更愿意相信,当她们无法承受,而又不愿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们就会去想法子寻求生路。而奴的价值信仰,便是站在那里拉她们一把,让她们像奴一样从礼教世俗中挣脱出来,能活得像个人样。”
“奴更知道,奴的力量很微薄,但奴就是很高兴呀,看到她们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对奴笑时,奴可欣慰了。”
“那种感觉殿下应该也能明白,就像渭城遭难,殿下主持大局杀贪官抚慰百姓时他们对你笑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坦露为什么执着于上公堂的缘故,以前她是从来不会说的,因为说了他也不会理解。
他是被父权哺育大的男人,皇族权贵,一切利益的出发点皆是男性立场。
但现在她愿意说了,因为吴嬷嬷去世他会哭,证明他也是有人心的,既然有人心,有人情味,那沟通起来就不会像往日那般困难。
听了这些话,李珣的内心确实是有些触动的,他垂眸睇她,“所以你跟华阳志同道合。”
林秋曼点头,“对,跟大长公主志趣相投,所以我们能走到一块儿。”顿了顿,“京城里能跟殿下走到一条道儿上的人,定然也是志同道合者,奴说得对吗?”
李珣收拢她的腰肢,捏住她的下巴道:“往日我倒是小瞧了你,野心还不小。”
林秋曼:“殿下的野心更大,这京城只怕是装不下的。”
李珣:“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能拉多少女郎出来呢?”
林秋曼坚定道:“奴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一辈子去做这件事情。把它当成奴毕生的志趣,唯一要做的事情。”顿了顿,“说不定今年只有我林二娘一人上公堂替女郎们辩理,明年后年又出现第二个林二娘,林三娘……”
“你看现在的华阳馆,第一批送走了,又来第二批,第三批,源源不断的来。奴相信,往后也会有其他女郎试着上公堂辩理,第二个,第三个。”
李珣指了指她,“倒是个狠人,你有这份志气,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
林秋曼:“奴就喜欢干这个,高兴,痛快。”
李珣:“不折腾死你。”
林秋曼:“殿下干的差事,不也是折腾吗?”
李珣:“……”
两人盯着对方,李珣不承认对她是有几分欣赏的,不屑道:“胡搅蛮缠,不跟你说了。”
晚上用完饭后,李珣又坐在灯下批阅公文。
老陈端来参汤,他头也不抬,“林二娘睡了?”
老陈:“已经歇着了。”顿了顿,“她问老奴殿下的枣红马能不能骑,明儿想在马场里跑两圈。”
李珣失笑,抬头道:“就她那小身板还想骑枣红马呢。”
老陈:“是觉得新鲜。”
李珣搁下笔,端起参汤一饮而尽,说道:“她要作死就让她作死,你明儿叫阿谦护着些,别摔下来。”
老陈送上漱口的浓茶,李珣漱完口拿帕子擦嘴,稍稍扭了扭脖子。
老陈道:“天色也不早了,郎君早些歇着,明日再忙也不迟。”
李珣“唔”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老陈:“已经过了宵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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