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陈媛这个人一样。
十几平米的小饭店里,摆着五六张四人木桌,桌腿已经发霉, 地上到处是踩烂乌黑的餐巾纸。
明明入冬, 还有许多的苍蝇在飞,门口就摆着两个泔水桶, 没进店里就让人作呕。
现在正是饭点, 校门口其他的店里人满为患,这里倒是门可罗雀,一个学生也没有。
门口的青石台阶上, 蹲着两个小混混似的人, 抽着双喜,烟雾缭绕。
小店的墙面上, 被人泼满红油漆,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还钱’,油漆顺着字蜿蜒曲折向下流。
他们一句话不说,也没打砸地威胁,就是蹲在店门口, 已经足够威慑力,没人敢光顾这家店,连外卖的也不接这一家的单。
简宏哲像是已经习惯,就当他们不存在,两边相安无事。
他手里拿着苍蝇拍,对着玻璃胡乱地拍,身上套着蓝色的围裙,印着金龙鱼调和油的广告,围裙上深一块浅一块,满是油渍。
靠近店门口的方桌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驼色貂皮大衣,毛质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人造的纤维毛。
她烫着廉价的卷发,颧骨很高,指甲上染红色指甲油,一下一下摁着计算器对账目,最后烦躁地把账本一合,往简宏哲身上丢去。
“你看看,这个月又白做了。”陈妍怒气冲冲地骂道,言语尖酸刻薄,“店里店里挣不到钱,外面外面欠着债,你说你能做什么?”
陈妍越看简宏哲打苍蝇的窝囊样越气,连带着她和儿子一起吃苦,后悔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他,咬着牙骂,“废物!”
简宏哲自知理亏,心里憋着火没发,弯腰捡起地上的账本,一抬头,就看见远处走来的简卿,眼睛一亮。
赶紧拍掉账本上沾上的卫生纸和灰尘,直起腰杆子,“我女儿替她爸爸还钱来了,马上老子就能东山再起。”
门口抽的烟雾缭绕的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目光直白地落在简卿身上,咧着嘴笑,带着促狭和不怀好意。
“妹妹,你要怎么替简宏哲还钱啊?”
小混混视线移到跟在她后面的周承,弹了个舌,像是懂了,“挺聪明啊,知道找男人帮你。”
周承面色一滞,有些不知何所起的尴尬,明明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简卿皱了皱眉,“我不替他还钱。”
她的语调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混混痞痞地挑眉,故意吓唬她,“不还钱就砍断他一只手。”
简卿依旧没什么表情,瞟他一眼,“你想砍就砍吧,只是到时候进去那么几年,我觉得对你来说有点亏。”
“......”
小混混被她怼得一时语塞,他看惯了欠债者家属的各种反应,倒没见过这么冷淡的,觉得有些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叼着根烟走远了。
周承默默地听着,没想到简卿看着安安静静的,胆子还挺大,对着长相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混混也不露怯,反倒是淡定从容。
李校长的黑色奥迪从学校里开出来,他探出头殷勤地招呼,“陆教授,久等了,快上车吧。”
陆淮予淡淡应声,开门坐上副驾驶,车里的烟味有些呛。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投向远处拐角的小巷,似不经意地问:“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李校长一愣,随他的视线看去,很快反应过来,“哦——那里面啊,是一家小饭馆。”
时间已经中午一点,他们还没吃上饭,李校长显然饿了,咂巴咂巴嘴,似回忆起什么,闲谈道:“以前这家店的菜很好吃,生意也好,不光学生,就连我们老师也常常去吃。”
“哦对了,这家店还有个很好听的店名,叫简爱,就是夏洛蒂·勃朗特写的那本书的名字。”
他故意提起作者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很有文化。
李校长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黑色奥迪驶出学校,并入车道,正好能看见小巷里的一隅,又很快将小巷甩在身后。
陆淮予缓缓收回目光,支手撑着下巴,好像是开车开累了,没什么精神。
隔了半晌,他才继续问:“为什么叫简爱?”
李校长一直找不到机会和陆淮予套近乎,难得他对学校周边的事物感兴趣,李校长说起来也就滔滔不绝。
“这个我以前也很好奇,那么小的饭店,看不出老板还是文化人,结果我一问,才知道人家根本没看过《简爱》这本书。”
李校长打起转向灯,接着说:“店名是老板娘取的,老板姓简,很少见的姓氏,老板娘的名字里有个‘爱’字,凑在一起就成了简爱,说是寓意‘简单的爱’。”
他说完,笑了笑,颇有些感概,“后面这家店突然就换了一个老板娘,简爱饭店还是叫简爱,只是爱没有了,而且换了老板娘以后,菜品质量一下就不行了,吃得人也少了。”
李校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似乎很是怀念原来的那家小店,“以前老板娘是个很好的人,小店被她打理的又干净又整洁,我平时食堂吃腻了,总去那里开小灶。”
“......”
副驾驶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听,凝着后视镜里渐离渐远的小巷子,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垂下眼皮,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如墨的瞳眸,看不清在想什么。
吃饭的地方离卫校不远,是渝市小有名气的高级餐厅,装潢古色古香,门口一架巨大的木质水车醒目,慢悠悠地转着,掀起白色水花。
李校长提前半个月才订到的包厢,宽敞明亮的包厢里,已经坐上了七八位,只剩下主位的两个位置还空着,应该是就等着他们。
桌上坐着的都是口腔护士科的老师。
卫校的学生向来男女比例失衡,老师也一样,清一色的女老师。
陆淮予走进包厢时,唇角轻抿,眉心微不可见地皱起。
原本叽叽喳喳在讲话的女老师们一下安静了下来,视线全都落在了出现在门口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