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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滥的雨水打在屋檐上细簌脆声响不停。
室内像从雨中打捞上来,一片氤氲模糊。窗外铅云隔绝了阳光,灰雨如春融雪水磅礴而下,依稀是清明时节。他站在祖宅里,深宅里空空荡荡,醒过来的时候他临窗听着爱之梦,心情困惑而怅惘,他不知道怎么就靠着窗听雨陷入瞌睡。
身后有人轻声唤他名字,一声不应,又呼唤第二声。像喊魂,把徐以宁从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迷惘状态唤醒。他知道是妻子过来找自己,妻子怀孕之后极度缺少安全感,一刻不见就格外缠人,他想起来了,他站在琴房一隅正是为了躲片刻清静。转过身去看到穿着宽松灰紫裙的小妻子,盛乐看起来格外羞怯不安,想来他来之前去回廊那边找自己了,寻而不得才返回室内,头发都被打湿。徐以宁伸手招呼他上前,手指触到他雨水沾湿的头发,徐以宁有些无奈了,带着盛乐去找干毛巾给他擦头发。
祖宅的回廊曲折一条,陆续点缀着水姜花。妻子在回廊徘徊了一会儿,身上就沾染了水姜花格外浓烈悠长的香气。香气鸦翼般低低盘旋在头颅上方,徐以宁刮了下盛乐鼻尖,“外面下着雨,你怎么不知道回室内等我呀?”盛乐悒郁不乐,软软地跟他抱怨:“起来没见到老公,到处找你找不到,你是不是故意躲在这不让我找啊?”
水姜的气味格外苦寒,盛乐不知道在回廊待了多久,气味才如此浓烈。他的皮肤摸起来都是凉的。徐以宁自知理亏,找了条毯子把怀孕的盛乐裹起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盛乐终于不用再站着,坐在软沙发上揉着腰舒服地喟叹,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
徐以宁手指梳着盛乐怀孕以来留长的头发,他做母亲已经六个月,已经显怀了。小妻子四肢伶仃,皮肤柔滑,唯有孕肚浑圆,温驯得像只即将枯萎的百合,被子嗣吸取着他的生命力。祖宅里的长辈都不愿意他和同性结合成一个家庭,盛乐怀了孕、以女性身份待在他身边,长辈那边才无话可说。徐以宁梳着他丝缎般的头发,心里也觉得怅惘,刚才是在逃什么呢?盛乐实在不容易,还怀着他俩的孩子,最多不过缠人点没安全感,何至于要避着他?
盛乐的头发真漂亮,枕着他的臂膀跟他软语咕哝,细细盘问他背着自己跑去哪里了,怎么遍寻他不得。他觉得愧疚,又觉得些许窒息苦闷,没有出生的孩子、改了性别只为了与自己结合的枕边人带来的那份沉甸压力不可同日而语,他有时候也会踌躇,盛乐是不是牺牲太多。虽从未希冀过乘风破浪,但他现下已然系上一枚沉甸甸的锚。有妊娠的小妻子在此,船也要安定停泊。
前尘往事都好像随着他俩结合而烟消云散了。
看看枕边人如今的模样,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徐以宁叹口气,还是耐着心回答他的盘问。他亲亲盛乐的额头,盛乐有点香过头了,简直像花朵临近枯萎的几个时辰,少女被裹进涂满油的白布,那种死亡的神性的甜美大量挥发——徐以宁察觉不对,盛乐裹着毯子摸起来还是凉的,探去他心口——一秒,两秒,三秒,寂静长久——他没有心跳。令人心碎的苦寒香气饱满的低徊的嗅,徐以宁骇然地瞪着怀里的妻子,盛乐回看着他,睫毛垂下淡淡的阴影,目光清澈。寂静长久,寂静如死,救护车的啸鸣依稀回响在他的听骨之间。
一口气窒息在胸臆之间,徐以宁抽搐着醒来,喉头紧锁小口喘气。他茫然地转头看向打开半扇的窗外,夏天的天醒得早,淡月如冰,在琉璃蓝的天上稀疏挂着,窗外的夹竹桃攀得高,随枝叶通天璀然柔曼。床边就放着一叠叠好的校服——他是真的从梦里醒过来了。
他从盛乐已为人妻的梦境里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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