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祠堂门口,白牧晨够着门框往里瞅了半天,悻悻折返,听沐雨落悄悄跟凌越说,“你有没有觉得那三棵树,全都朝向这个祠堂,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它们看管呢?”
“看管什么?小时候我经常来,像你一样,问我舅舅同样的问题,被我外公好一顿骂。”白牧晨脸上淤青未散,清了清嗓子,学外公说话,“你小子懂什么!唐家有什么人要它们看管?列祖列宗个个战功赫赫,宗祠建在这,是福泽后人,保家平安!这是块风水宝地,不懂就滚一边玩去。”
他学得像模像样,沐雨落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莫名的盯着祠堂方向,回头拉着凌越衣袖,面上有些犹豫。
凌越抬头看了看三棵树,的确有些像沐雨落说的,那三棵树腰身倾斜,虎视耽耽地环伺祠堂,看了树再看祠堂,眼前突然就冒出沐雨落躺在鸢尾花丛中,心脏被掏空的惨状。
他一下脸色就变了,阴沉得好似要结出冰,朝默默望着祠堂,眼神里黯淡一片的唐圣夜,问道:“这祠堂里原来有树吗?”
唐圣夜摇摇头,“我从小就没见过这里有树。这祠堂以前有人种过,别说树,连花都种不活。”
“谁说的!”唐娇笑道:“我听我奶奶说过,这里能种一种花,叫鸢尾,只是族里长辈觉得这花太鲜艳了,长在庄重的祠堂里不适宜,所以就全挖了。树的话,应该也是有过的,没‘唐武屯’之前,这里可是荒野。”
“啧啧,表姐,你还挺能说,什么鲜艳,什么庄重?那是老一辈人迷信封建!”
白牧晨跟唐娇不认识,看唐娇跟唐圣夜年纪相反,手上还抱着个奶娃娃,张口就叫了表姐。
唐娇愣了愣,看了他半天,才惊喜的叫,“你是姑姑家的晨晨?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我哪是表姐,我是二丫,小时候跟你一起编柳帽,下河捞鱼的那个二丫!”
“二丫?”
白牧晨半眯着眼睛盯了她半天,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变得你完全认不出她原来的模样,年少时跟在他屁股后面直叫哥哥,胆小怕事的黑瘦小丫头转眼间成了个个头魁伍,身形走样,声如洪钟的肥硕妇人。
这二丫也就才二十五六岁,脸黑肤糙,越长越豪迈,少了女子的柔美,多了男人的英气,跟舅舅唐战有七八分像。他呢,没长像唐家人,也没长像他父亲白家人,白家人身形高大,他是比南方血种的凌啸天还矮,却肤白貌美,窄肩细腰,像江浙一带人,从小也被人当奶娃娃看待。白牧晨心里陡然间就生出一股悲怨,老天爷真不公平,为啥要把他跟二丫换了性别?如果他长得像二丫那样,母亲会不会对他多信任一些?而不是仍把他当成个孩子,动不动就把他追得鸡飞狗跳,揍个鼻青脸肿。如果个性也像二丫干脆利落,他就可以护着父亲,不让他凄惨地一个人呆在郊区那破旧的居民楼。
母亲虽然是唐家人,在白家二十几年来,没少见她垂眸落泪。他记事起,父亲和母亲就没睡过一张床,没两年,山瘸子来了,父亲搬离母亲房间远远的,最后直接不回家,住到别的女人家里去。
母亲曾回唐家哭诉,说要离婚,最后被弄到祠堂跪了一夜,唐家没休妻休夫,离婚想都别想。
这山瘸子,长得人模狗样的,平时少言寡语,到他发现山瘸子跟母亲关系暧昧时,他们已经暗渡陈仓,难舍难分。这是白家的丑事,白家也上唐家闹过,当年是老爷子促成的婚事,如今老爷子过世,找上舅舅也是理所应当,可唐战就算知道,不痛不痒骂了妹妹两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管母亲的白家怎么闹。
晚年,父亲得了病,外住的女人把他往家门口一扔,卖房卖车走得一干二净,母亲也容不下他,把他赶去郊区,每月付医药费、生活费,瞧都懒得去瞧一眼,他又见识到了女人的狠心,一气之下,跑去出家,结果前脚才进庙门,后脚就被山瘸子带的人打得肋骨都断掉。
这山瘸子不过是白家的车夫,凭啥敢动手打他?可他是母亲的宠儿,就算把半死不活的他抓回家里,母亲也袒护着他,他连山瘸子的汗毛都动不了一根。
凌啸天当时因为自己出身,生出卑微之感。他何尝不是为生在这种不知羞耻的家庭自轻自贱过!还好,舅舅不时地把他接去唐家跟他的混子表兄住,他多多少少沾了点唐圣夜的痞子气,唐圣夜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吊二郎当,潜移默化熏染了他,他这才置身事外,管母亲要抢白家什么,跟瘸子如何招遥?
这几年,各自相安太平。白家公司名义上他是董事,实际是母亲和瘸子掌舵,他爱去不去,谁也奈何不了他,偏偏母亲听瘸子唆摆,说他不务正业,整天只认得泡吧,抓他回公司上班,把他一顿暴揍。他都多大了,当着多少人面子都不给就打,追得他满天飞,还要逼着他相亲,他不得已才爬到表哥的小飞机上,躲过一劫。
正当他自怜自艾,唐娇在报他的糗事了,“那年春祭,晨哥晚上梦游,不知怎么翻了围墙,睡到祠堂鸢尾花丛中,第二天姑姑发动全村人去找,在鸢尾花里发现他,他嘴里还叼着花,回到家里不到两个时辰就中了毒,送去医院急救,把我姑姑都快哭死了。后来,全村的小孩都笑他,说他饿了只会吃花。他生气地回家偷了舅舅的钥匙,开了祠堂,把里面的花全拔了,被舅舅好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