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川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习以为常,跟着进去,然后在他对面落座。
很快就有侍者来上水,将刀叉摆放好,外加两本厚厚的硬壳菜单。
沈郁一直注视着盛川,对方进来后,没有第一时间点菜,而是先用纸巾将身上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雨水擦干净,又整理了一下领口衣袖,最后是微乱的头发,但在服务经过的时候,又停下了动作。
说是讲究,但更像拘谨,似乎不愿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这个点用餐的人有些多,包厢已经满了,有什么话也不方便说,于是沈郁压着怒火,面色沉沉的坐在对面。
盛川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情绪:心情不好?
沈郁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收不住了。
盛川道:我帮你点菜?
沈郁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这顿饭吃的气氛很是沉凝,因为沈郁压根没动筷子,一个人双手抱臂坐在对面,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又或者是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别怀疑,这种事他做的出来。
盛川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牛排用刀叉切好,姿势标准,无可指摘,那双手修长骨感,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苍白感,青色的血管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瘦得能看见骨骼轮廓。
那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而且不是一年两年,是十年八年,所以短期内就算吃丰盛了,也补不回来。
沈郁将目光缓缓移到盛川线条分明的脸上,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对方其实比现在还要瘦些,根本不像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正出着神,面前就被人换了一盘切好的牛排,盛川年纪不见得大多少,但总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沉稳,路过的女侍者总是忍不住频频看向他,他的注意力却只在沈郁身上:吃点东西。
他说完,茶色的眼睛看向沈郁,隔着落地窗外朦胧不清的雨景,声音也有一种安静美好的感觉。
沈郁莫名想起在酒店里,那个中年男人说,供不起儿子上学,他一时手重把人打吐血,结果对方直接离家出走跑了出来。
心里的怒火莫名消了一点。
沈郁面无表情吃了一小块牛排,但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盛川见他吃了,这才开始处理自己面前的食物,他吃饭的时候很认真,不怎么说话,七八种刀叉也从不胡乱混着用,偶尔会看看沈郁的进食速度,然后绅士的与他保持一致。
这顿饭就这么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下吃完了。
天气很热,就算下了一场细雨,也有点闷,盛川见外面天色不早,拿起旁边座位上搭着的外套,去了前台结账,然后和沈郁一起走出了餐厅。外面的雨势已经有些大了,基本杜绝了一切户外活动,盛川见沈郁站在门口不动,将外套撑在他头顶,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怎么还是不开心,我送你回家?
沈郁看着外面淅沥的雨,没回头,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无声攥紧了一瞬,脊背僵硬,听不出情绪的道:我跟我爸吵架了。
盛川闻言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将外套又撑开了一点,无声将沈郁揽进怀里,自己的肩头被雨水一点一点的洇湿,浸出一层浅浅的暗色。
盛川说:先上车。
沈郁看起来不太想动,依旧是那副暗沉的模样,盛川微微用了些力,拉开车门,然后把他推进了副驾驶,自己拍了一下肩头的雨水,这才坐进车内。
他们在外面有一套房,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度过,只属于两个人的小世界。
沈郁不知道为什么,质问的话堵在胸口,怎么都问不出来,如鲠在喉,全程都没什么动作,任由盛川带着他坐电梯上楼,然后回到了他们同居的房子。
嘈杂的雨水声被隔绝在外,室内就愈发显得寂静,天色也渐渐暗沉了下来,沈郁觉得心里堵的慌,难受的想死,解开领口扣子,然后闭眼重重倒在了床上。
盛川进洗手间把湿衣服换下来,出来就见沈郁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以为他不舒服,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却发现对方半开的衣领下有一片青紫。
盛川目光顿了顿,将沈郁的下衣摆微微掀起,不期然看见他后背纵横交错的青紫痕迹,像是被人用拐杖打的,指尖微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眸暗沉的盯着他,片刻后,忽然冷不丁道:这是我第一次挨打
第一次。
沈郁的神情喜怒难辨,盛川却看见他一惯锐利的眼睛逐渐熏染上些许暗红,犹豫一瞬,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然后解开他的衣扣把衬衫脱下来,后背大片的青紫看起来十分骇人。
盛川这个时候才离开家没多久,心智离老奸巨猾也还差着些许火候,良心也没有完全坏透,他是知道面前这个小少爷有多娇气的,见状一言不发的拉开手边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药油。
盛川抱着他的小少爷,将药油一点点涂在他后背的伤口上,隔着外面朦胧的雨声,然后低声道:我以前也被我爸打过
沈郁看了他一眼,听不出情绪的问道:那你恨他吗?
盛川闻言顿了顿,也许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可能吧。
但是他说:你别恨你父亲。
盛川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不是为了自己好,但他知道,沈老爷子是为了沈郁好
沈郁闻言眼眶一点点红了,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疼的,他想起自己这辈子长这么大,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盛川,两个人在一起,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做过了,结果对方却是个骗子,恨的牙关紧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盛川一瞬间只感觉肩头忽然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了下来,顿了顿,慢半拍的看向沈郁,却见这个脾气骄纵的小少爷哭的眼睛鼻子都红了。
盛川只以为他是为了跟沈老爷子吵架的事儿,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然后慢慢的把沈郁的衬衫拉了起来,替他一颗一颗的扣好了扣子。
他对待沈郁总是这么温柔,但现在谎言被戳穿,就多了一丝目地性,沈郁心想自己脾气又臭又硬,有什么招人喜欢的,盛川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钱还是地位?
然而还没等沈郁问出口,耳畔就响起了一道声音:要不算了吧
也许是一丝良心未泯,也许是一丝情绪触动,又或者那天的雨太大,夜色太暗,盛川忽然说出了这句话,他身上雨水未干,带着微凉的水汽,却依旧无损身上的温润。
他给沈郁把衣服穿好,然后道:回家吧,别和他们吵架
似乎全然忘记了,他就是一个和家人吵架,然后背井离乡出来的人,又或者不是忘记了,就是因为是记的太清楚,所以不想让沈郁变得和他一样。
在这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在沈郁带着满身伤痕,离家出走的夜晚,盛川心底的野望罕见的被压了下去,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隐隐占了上风。
沈郁骨子里就很傲,双目通红的盯着盛川,带着几分冰冷的狠意,似乎想分辨出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但后者只是任他打量,然后将一件干净的外套披在他肩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沈郁没说话,也没动,半晌后,一滴灼热的泪悄无声息从眼眶掉落,然后滴在了盛川手背上,后者被烫的一缩,睨着他通红带着几分不明恨意的眼睛,缓缓抬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痕:别哭。
盛川吻住了他,声音温柔且模糊:别哭